贝勒爷虽然没吩咐我要想法子把吴桭臣的妹妹安置好,但做奴才的,甚么都需要主子仔仔细细吩咐了,那吃饭的家伙趁早别要了!
魏珠半是威胁半是玩笑的将话一说完,揆叙哪还有不明白的。感情人接不到吴桭臣,就要给吴桭臣撑腰,满足吴桭臣的心愿,才好把人带回去。
吴桭臣竟然是端贝勒差人请到京里的,这会儿还要为他做主出气?
出乎意料之后,揆叙飞快的思量起来。他并不计较魏珠这个狗奴才的不客气,眼下,要紧的是那位深受荣宠的端贝勒,到底有多看重吴桭臣,而他,能不能从里面找到一些办法。
说句大实话,八爷虽贤,奈何不为万岁所喜啊!十四爷?自然豪爽重情,但十四爷领了甚么实差呢,在万岁面前恐怕还当是个老儿子在疼爱。比较起来,不声不吭封了雍亲王的四爷,算是一匹突然冲出来的千里驹。兴许以前人们看不出来,可端贝勒一出现,至少大家都发现了点蛛丝马迹。
圣意,不可随便揣摩,但他们至少能多下几个注。
只是雍亲王对臣子,实在苛刻,又太难讨好了些。若吴桭臣真能被端贝勒倚重,那倒是一件好事。
揆叙反复思量,对忍不住哼哼起来的魏珠露出个笑脸,道:“公公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原本吴姨娘正在养病,不好出来见人,不过公公要是不放心,要不在下就把吴姨娘叫出来让您见一见。”
魏珠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心道算你识相,否则老子真要到宫里面前告个刁状!
他道:“您家里的妾,何时轮到咱家不放心呢,只是吴先生疼爱妹妹,咱家看这些礼就让吴姨娘先代吴先生收了。”说来说去还是想亲自见见人。
反正魏珠就是个无根之人,都能在后宫伺候娘娘们了,揆叙也没觉得有甚么避忌的,让人去把吴姨娘带出来,有意交待管家亲自过去一趟,“让人先给吴姨娘收拾收拾。”
管家立即明白揆叙的意思,不能直接从柴房里把人放出来就往这儿领。
看到揆叙对管家耳提面命,魏珠坐的远远的喝茶。不用猜都知道主仆两在说甚么,要人露个脸还得左思右想,能没猫腻么?不过今儿把人弄出来,揆叙就肯定不会把人再关回去,他去陈家接人有说头了,吴先生肯定会在主子面前谢恩,那他的差事,就算办的妥妥当当。至于妻妾那点事儿,他还真管不了。
吴桭臣见到苏景,就咚咚跪在地上给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不必多礼。”苏景亲自站起身把吴桭臣扶了起来。
吴桭臣泪眼模糊,哽咽道:“贝勒爷救了草民的妹妹与外甥女,这份恩情,草民实在无以为报。”
救了人?
苏景朝杵在吴桭臣身后的魏珠看了一眼,见对方点头,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收回视线对吴桭臣道:“先生之才,我早已有闻,至于先生胞妹之事,怪只怪天不从人愿,事已至此,先生还请放宽心,揆叙那儿,只要先生胞妹谨守本分,当不会再薄待了。”
吴桭臣明白谨慎本分四字的含义,心里叹气。
吴家满门书香,当初他又何尝愿意让亲妹妹给人做妾,只是老夫人一直将妹妹养在膝下,看中了妹妹,明相又对吴家有大恩。没有明相,他们一家不能回到中原,父亲甚至要尸骨葬于他乡,这样的恩情,别说是要个妹妹做妾,就是要吴家上下的性命,他们都不能说个不字。何况胞妹早产,又生在宁古塔,从小体弱,能养大,是因养在纳喇家,用银子堆出来的,而吴家,却从顺治十四年那场灾祸开始,就没落了,与纳喇家撕破脸,把妹妹接回去等死不成?
原是看着老夫人疼爱,揆叙也有几分一起长大的情谊,谁知后来耿氏会……
吴桭臣叹了一口气,道:“主子放心,小人明白,她既做了妾室,自然要守妾室的本分,小人只盼她在纳喇家有一口饭吃,万不敢有旁的妄想。”
苏景点头。
明白便好,他用吴桭臣,一是想借此在支持八爷的大臣里撕开个口子。再一个,的确是看中吴桭臣的本事以及他身后代表的汉人士子。但若吴桭臣以为能依靠他去挑战此时妻妾分明的秩序,那这颗棋子用处就没那么大了。
既然吴桭臣头脑清醒,都已称呼自己为主,苏景又给他一颗定心丸,“先生放心,你那外甥聪明伶俐,揆叙膝下只此一子,你妹妹的福气,尚在后面。”
“多谢主子赠言。”吴桭臣拱拱手,亲妹妹已经见过无忧,他可是来给人做幕僚,不是诉苦的。他话锋一转,道:“请恕小人冒犯,不知主子让人传小人入京,是否与小人开的四门书院有关?”
果然不愧是隐忍多年的吴桭臣,一下就挑中最重要的地方!他用吴桭臣,一大半是吴桭臣身上的名望,而吴桭臣为何能在江南有大名望,因为吴桭臣在吴江县开了一家四门书院,二十年中,教出了七个进士,五十九个举人。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三年一大考,七个进士,就表明四门书院每届至少出了一个进士,须知道,许多书院开了几十年,学生里还没有一个进士。
四门书院,至少在江浙一带,是数一数二的书院,而江浙一带又是大清文风最盛之处。
不仅教学出众,吴桭臣还有一个最聪明的地方,在许多书香人家都千方百计把科举秘诀隐藏的时候,吴桭臣收集考卷,又说服自己的学生,每年都请那些中举中进士的来书院讲学,传授自己的经验。那几日,无数学子云集四方书院,吴桭臣并不令人设限,凡来听的,不管是否师从四门书院,他都让人进去,还自掏腰包,把那几日的争辩等记录印刷。学子们只要掏三十文本钱,就能买一份记录册回去。
这样一个吴桭臣,在士子中如何能声名不盛。
让苏景最看重的,还不是他的声名,而是他获取这份声名的手法。
☆、第38章 清圣宗
眼下吴家在江南,看起来或许无财无权,但又有谁敢无缘无故欺到吴家人头上?
这样善谋善忍又满腹野心的人,用好了,必然能起到大用!
苏景满脸赞许,道:“先生果有大才!”他看了一眼魏珠,后者识趣的关门出去,苏景手一指,“先生请坐罢。”
看吴桭臣从善如流坐下,苏景道:“先生可曾听说过‘清平谈’?”
清平谈?
“您说的,可是此时行销江南的周报《清平谈》?”
“没错。”苏景望着吴桭臣,并未隐瞒,道:“不瞒先生,那周报《清平谈》正是我令人创办。”
吴桭臣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今年五月的时候,扬州忽然出现一个自称为报社的地方,报社总管薄万青带着手底下一帮称呼为记者的人,收集整理扬州地界的信息,刊载在自家称呼为《清平谈》的书册上。说是书册,其实薄薄一本,看起来倒与朝廷邸报差不多。薄万青等人宣城他们的《清平谈》七日一出,是为周报,报上的故事消息,则叫新闻。
为何七天出一册新的就叫周报没人去关心,人们在乎的,是这周报开始写的不过是些市井小民的流言杂事,后来所谓的记者们或雇请,或亲自下乡,搜集乡下邻里间的争执,又有记者与衙役师爷等人结交,获取衙门官司的最新消息。因一开始这周报乃免费发送,由报社聘请的报童在市井间呼卖,人们在嘲讽是哪家败家子无聊出来胡闹时,却不拒绝免费看些坊间趣闻乐事,周报因此大受欢迎。
等到六月初,不仅是扬州,江南一带,因水路通达,行商众多的缘故,这周报蔓延四方,竟有说书先生凭借周报上的轶闻在茶楼说书了。周报开始收费,也不再印成之前册子的模样,而是四张大纸,正反都印刷有字,区分版面,甚么主版副版,三版四版的,一共划分出八大版面。因百姓都看惯了,一时离不得,周报也不过十来文钱一份,民间一条巷子,常常有几家人凑起来买一份,让识字的念出来,聚在一起听听稀罕。
六月下旬,薄万青又出了新招,开始在周报专门的商版上刊载比较当地各类商铺货物的质量以及价钱高低,至此,大家终于注意到这份周报的力量。
吴桭臣就曾听说过,苏州原本一个酱油商,祖上三代都是做酱油作坊,产出的酱油以色清味厚行销苏杭,结果周报一个记者不知如何,与酱油作坊一名帮工换了身份,顶替那名帮工去作坊干了半个月的活,写出一篇黑油商人的文章刊在周报的商版上,里面详细写出了作坊收用市场霉烂黄豆搓洗暴晒后拿来制酱的事情,又透露作坊仓库常年破烂,老鼠成灾,有硕鼠落入缸中,作坊管事令人将老鼠尸体捞出便是,酱油依旧贩卖给百姓。这新闻一出,江南轰动,百年字号,被暴怒的百姓打上门,连招牌都给拆了,酱油缸全部砸破砸碎,这还不算,许多大批购买这家酱油转卖的商人找来,要让酱油商家里赔钱,到最后,官府也出面以恶意散播鼠疫的罪名把这酱油商家族全部成年男丁抓捕入狱。吴桭臣还听说这家人只剩下几个女眷在四处变卖家产,想要营救家人,眼看,是离彻底败落不远了。
可惜的是,不管这家人怎么做,吴桭臣知道没人会站出来帮忙。别看亲贵重臣人人有几个往来密切的商人,但商人,终归是被人看低的,尤其是此等奸商,消息不败露就罢了,自可高床软枕,作威作福。一旦传遍天下,谁敢站出来呢?不怕被天下百姓咒骂,遗臭万年么?这,可是读书人最恐怕的噩梦了。
一张纸,一支笔,一个人,毁灭了一个传承近五十年的大商家族。周报,由此彻底进入了人们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