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御花园时恰逢正午,四周暑气蒸熏,烈日当空,晒得苏卿言雪白的脖颈不断往下流着热汗,只过了一会儿,中单便粘粘糊糊地贴着身子。
她难受的皱起眉头,想赶近路回坤和宫,谁知被太阳晒得发晕,竟在树丛旁不慎踩着块泥泞,裤腿都被泥水浸湿。
苏卿言心头燥意更甚,被红叶搀扶着,嫌恶地踢着鞋上的污泥,宫女青竹见她燥热难安,便提议道:“奴婢记得就在离这儿不远,有一处天然生成的浴池,据说是前朝某位太子为和皇妃幽会所建。那地方十分僻静,平时少有人去。听说下方临着寒潭,令池水中能自然散发清幽。今儿这么热,太后不如去哪儿解解暑气,也正好将这一身脏衣给换掉。”
苏卿言听得十分心动,她在宫中只在御池里沐浴过,若是真的有这么一处解暑的浴池,她倒是很想试上一试。
于是便让青竹带路,很快找到那浴池的入口。这块地方正建在皇城的西南角,靠近冷宫,平时罕有人迹,苏卿言边走边感叹着:倒是个偷情的好地方。
可她仍是不敢大意,吩咐两名侍卫在入口处守着,再行过一条小径,果然见眼前开阔仿佛世外桃源般,四面全被绿荫石阵环绕,池面上白雾萦绕,光站在都里,都能感觉脚下石块泛着凉意。
苏卿言满意不已,她热得鬓发都湿透,恨不得立即跳进池里,好好解一解身上黏糊糊的热意。
可再往前走两步,裙摆却被扯得一滞,低头去看,发现这里的草木长期无人修剪,自石头旁伸出许多木刺,竟将她的裙摆划出个小口子。
幸好这衣裙马上就要更换,她吩咐青竹回宫去帮她拿衣裳过来,然后由红叶伺候着,解了外袍,赤足踩着冰凉的石块,一步步泡进池水里。
这浴池果然如她想象的一般,池水清凉却不刺骨,正适合盛夏来沐浴。苏卿言舒服地眯起眼,将头靠在岩壁上,感叹着这样的好地方,以后可要多来几次才行。
这时,旁边的红叶“咦”了一声,道:“太后娘娘,这里好像没有香胰子。”
苏卿言用脚尖撩着池水,懒懒道:“这里常年无人进来,自然不会准备香胰子。你回宫去拿吧,顺便看看青竹怎么还没回来。”
红叶领了命走出去,苏卿言想着池外有侍卫把守,泡得舒服了,困意就有些上头,换了个姿势,正枕着手臂昏昏欲睡时,突然听见由外走近的脚步声。
她打了个呵欠,半睁开眼,懒懒道:“你总算回来了。”
可那脚步声猛地停住,不知为何,苏卿言觉得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然后听见外面传来谢云舟略带惊慌的声音:“太后娘娘?是你在里面?”
苏卿言瞪大了眼,顿时觉得如坠寒窖,耳边骤然响起的嗡嗡声里,听见那脚步急往外退,突然喊道:“是谁让你来的?”
谢云舟捏着袖子去擦额上的汗,哑声道:“是臣出了值房时,一位嬷嬷领我来的,说是陛下有事要召见臣,可她领我到这儿,突然就不见了。臣一路走进来……”他听见里面的水声,已经察觉发生了什么,低着头不敢再往里走,边退边道:“是臣唐突,臣现在就离开!”
“等等!”苏卿言全身都僵了,想了想,忙喊道:“你进来时,外面有没有看到侍卫?”
“臣没有看到什么侍卫。”
苏卿言绝望地闭上眼,已经猜出这是个恶毒的布局,深吸口气道:“你先别动,现在外面只怕已经有人等着。”
若是被他们撞上谢云舟慌张地走出去,一切便更难解释。
然后她用指甲掐着手心,沉声道:“谢大人可看见石头旁有伸出的木刺?”
第20章
苏卿言在那一瞬间曾猜测过,究竟被安排来捉.奸的会是谁,可当她听见远远传过来,长公主和苏相的交谈声时,还是大大吃了一惊。然后便觉得这背后的布局,只怕远超她想象。
她连忙开口道:“谢大人,快用旁边的木刺,在你的小腿上刺出个伤口,然后大声喊疼。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咬定是那位公公领你过来。本宫……本宫的清白,全拜托你了。”
谢云舟也来不及细想,便毫不犹豫地照办,然后因腿上传来的刺痛,自然地喊出声来。果然,外面的长公主和苏相的脚步声更急地往里走,还夹杂呼着叫侍卫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往地上盘腿一坐,苦笑着道:“如今臣与太后站在一条船上,一沉惧沉,无需再说这样的话……”
一个时辰后,坤和宫里,小皇帝一脸懵懂地坐在刚搬来的龙椅上,下方三张椅子,分别坐着两位辅臣:宰相苏桓和刑部尚书吴启,再一位,便是满脸怒容的长公主。
谢云舟小腿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这时正垂着头跪在龙椅旁,语气却十分镇定,将那段话又重复了一遍:“臣今日去值房看完奏章,走到御花园时便有一位公公来传话,说陛下急招我过去。因那里离御书房不远,臣并未起疑心,谁知他说陛下并不在书房里,将臣一路领到一个僻静的入口,然后借口肚痛,说陛下在里面池子旁野钓,让臣先进去。臣见左右并无侍卫已经觉得不妥,可又想弄清楚究竟,再往里走了两步,突然被横生的木刺给刮伤小腿,然后便痛得难以前行,正蹲下来想看一看伤口,长公主和苏相便冲了进来。”
长公主冷哼一声道:“编得倒是挺圆乎,可那位带你来的公公呢,为何按着谢大人的描述,在宫里找遍了也没找到人?明明是幽会被撞破,慌不择路往外跑的时候被扎了木刺。这可是本宫和苏相亲眼所见,谢大人能怎么狡辩呢。”
苏相掀起眼皮转头看过去,冷冷道:“事关太后名节,无凭无据,公主怎能贸然下次断言。”
旁边吴启“嘿嘿”一笑,将一盏茶推过去道:“苏相何必这么急着否认呢,先喝口茶去去火,等证据送上来再下定论也不迟。”
苏相心头一惊,莫非还能有什么证据不成。正在这时,换好衣裳、梳好发髻的苏卿言带着两位宫女走进来,对小皇帝行礼道:“参加陛下。”
小皇帝被驾到这个位置,本就听得不明就里,又为姨姨着急,这时见到她差点哭出来,然后便收到太后的眼神安抚,心下稍安,吸了吸鼻子道:“母后免礼,先坐下吧。”
谁知苏卿言的身姿稳稳不动,提高了声音道:“陛下真的相信他们所说之事吗?”
小皇帝眨巴着眼皮,本能就回道:“朕不信,朕万万不会信的!”
这时,旁边的长公主冷笑一声,道:“陛下年幼,哪懂得这些事。有道是清者自清,太后娘娘若是心里没鬼,何必急着让陛下帮你出头呢?”
苏卿言将目光扫过去,道:“公主觉得哀家心里该有什么鬼?方才的情境有苏相和公主一同为证,谢大人跌倒的地方,根本就看不见哀家沐浴的池子,无非是有人陷害不成,硬想往哀家身上泼脏水。”
公主瞪着眼还未开口,刑部尚书吴启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轻咳一声道:“那臣便斗胆问一句,太后为何会选在那样偏僻的地方沐浴,身边既无宫女伺候,也不见侍卫看守,这是不是也太不合常理了。”
苏卿言抬着下巴道:“那两名侍卫哀家已经找到,他们说那时看见有黑影跑过去,这时有一名嬷嬷很惊慌地过来说被抢了东西,他们怕有刺客进宫便先去追赶,再回来时,那嬷嬷已经不见。而哀家的两名宫女,青竹是去拿更换的衣裳,刚好碰上同乡嬷嬷被拉着多聊了几句,红叶去坤和宫找青竹,因没有找到,就多呆了会儿。红叶和青竹就在这里,两名侍卫也在外守着,他们全都可以作证哀家的清白。”
公主手抚着鬓发道:“呵,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一桩桩事严丝合缝,恰恰就给太后和谢大人留下了单独相会的时间。更何况,侍卫和宫女都是太后的人,他们说的什么供词,还不全凭太后的意思。”
苏相皱起眉,带着讽意道:“公主不信供词,也不信谢大人所言,一口咬定太后与外臣有染。这背后,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意。”
公主将桌案一拍:“本宫行的正坐得直,只是见不得皇弟还生死未卜,有人便仗着陛下年幼,在后宫肆意妄为,秽乱宫廷。”
苏卿言转头道:“那我倒想问一问公主,若是我真要和谢大人偷情,明知他今日当值,朝服宽大不便,还非得选一处木刺丛生的地方,若是被刮破了衣裳,岂不是太容易被发觉。”
公主眼皮向上一翻:“谁知道你们的勾当,也许你们之前根本不知哪里会是那副模样。”
苏卿言嗤笑一声:“若是公主和人偷情,会选一处你连去都未去过的地方吗?”
公主被这问话激怒,瞪着眼正要呵斥。旁边的吴启搁下茶杯站起来,笑呵呵道:“公主和太后都先息怒,要说证据,我这里倒还有一两样。”
苏卿言抬眸,见吴启笑得一脸奸猾,心头暗暗一沉,再看旁边跪着的谢云舟,背脊绷得死死,唇角噙了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