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舟脸色数变,似是疑惑,又是不解,最后转为深深的失落,露出个苦笑,再度回到恭敬态度道:“方才微臣突然想起位故人,以致失态,还望太后赎罪。”
苏卿言笑着摇了摇头,忍不住好奇问道:“莫非谢大人那位故人,也知道这个方子。”
谢云舟点了点头,道:“可微臣那位故人终生都未离开过臣的故籍淮南水镇,想必,也只是巧合罢了。”
苏卿言留心到终生这个词,可又不便追问,待到谢云舟走后,秋婵才神秘兮兮地靠过来道:“奴婢听说,这位谢大人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不知多少大官想招他为婿,可他却全部都推拒。据说,是因为他忘不了曾经家乡认识的一位女子,可那女子红颜薄命,据说某日在淮河边失踪,便再也没出现过。谢大人为她立了衣冠冢,承诺为她终生不娶。”
苏卿言斜睨了她一眼,打趣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不放你出去当眼线可都屈才了。”
秋婵讪讪道:“奴婢这不是没事,同宫里的姐妹们闲聊听到的嘛。您可千万别让奴婢去当什么眼线,奴婢蠢钝,怕坏了娘娘的事。”
苏卿言见她真的有些害怕,笑着揉了把她的头发道:“放心吧,就你成天打听的这些乱七八糟小道消息,能指望你才有鬼。”
她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去看谢云舟离开的背影,以前只觉得洒逸,如今却觉出几分寂寥。
默默叹了口气,又觉得有些纳闷:这明明是苏氏口口相传的方子,她从未听别人提到过,怎么一个远在千里外小城里的姑娘,正好也知道同样的方子呢。
第13章
玉漏迟迟,寒霜漫天,值房里“咚咚咚”敲起三更的鼓声。苏卿言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唤了几声无人相应,便披衣下床,赤脚走在被铺满月华的金砖上。
不知是哪扇窗未关好,让夜风偷溜进来,吹得垂帷与纱帐翻飞地叠在一处。苏卿言收拢衣襟,麻木地在其中穿行,直至走到外殿,隐隐看见在高高的宝椅里坐着个人影。
苏卿言看不清他的眉眼,却见他一身黄袍金带,清风鼓起宽袖,令袖上绣的金龙仿佛要腾跃而起。
她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猛跑几步过去问:“陛下,是你吗?”
靖帝转过头,仍是如以往那般温润清雅,温柔地笑着问:“嫣嫣,你有没有想朕?”
苏卿言的眼圈都红了,着急问道:“陛下你去了哪里?所有人都在找你……”
靖帝笑着摇头,然后向前倾身,伸出手去摸她的脸。
苏卿言怔了怔,本能地往后躲避,随即便看到靖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不觉有些愧疚,便在他身旁蹲下,柔声问:“陛下你没事了吗?没受伤吧,为什么一直都不回来?”
靖帝似乎想起些什么,然后露出迷茫的神情道:“嫣嫣,朕被困在一个地方,可朕不知道那是哪里?朕很想你,也想弘儿……你说,朕该怎么办呢?”
苏卿言听不明白,情急地握住他的手道:“陛下在说什么,您现在不是在我身边吗?”
靖帝低头重重按着额角,表情似乎十分痛苦,猛然抬头,用困兽般的眼神盯着她道:“嫣嫣,你知道该怎么找到朕,帮帮朕……”
苏卿言被他说的一阵心慌,正想再问什么,掌心里的温度却骤然消失,而方才坐在她面前那人,竟也就这么消散在黑暗之中。
她慌张地站起,转身大声喊着“陛下”,可四周都是乱飞的帷幔,缠的她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突然一脚踩空,就此坠进深深的虚无之中……
“所以太后觉得,那个梦就是陛下在向您求助。”
谢云舟手指轻叩着桌面,满脸的若有所思。
苏卿言因那个梦整晚都没睡好,丹凤眼下现出道乌青,脸上擦了胭脂也显得苍白,这时正将手支在腮边,迷茫点头道:“没错,可是本宫参不透,陛下所说的,他被困住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谢云舟想了想,又问到:“这件事,太后和其他人说过吗?”
苏卿言摇头,又叹气道:“这种鬼神之说,他人未必会信。只怕还会觉得是本宫太过思慕陛下,生出的臆想。本宫想着,谢大人应该是个见多识广之人,所以才叫谢大人前来商议。”
其实当她醒来时,反复琢磨过那个梦,然后便觉得需要找人一起帮忙弄清楚这件事。而这个人,其实非谢云舟莫属。
因为她觉得,无论是三位顾命大臣,还是祁阳王魏钧,真正打心眼里想要靖帝回来的,恐怕也只有谢云舟一人而已。哪怕是自己的父亲苏相,也只会让她放宽心莫要瞎想,因为如今太子在位,对苏氏来说便是最好的结果,至于靖帝能否被找到,倒是件不太紧要的事了。
而被她信任的谢云舟本人,这时莫名因那句话而生出些隐秘的满足感,脸上不自觉带了笑道:“微臣当然会信太后所言,可光凭这些讯息,实在没法推测出太上皇的下落啊。”
苏卿言当然知道不能,可她难得大早起来议事,听他这么说还是有点沮丧,忍住想打个呵欠的冲动,悻悻叹了口气道:“那本宫也只能当做了个梦罢了。”
谢云舟不忍见她失望,又道:“不过太后这么一说,臣倒是想起件事。当初宫变时,陛下身边的亲卫兵只剩两名逃回,据他们所言,陛下原本被他们护在身边,可那时天突然生了异变,大风吹得他们睁不开眼,当再看清时,陛下已经不知所踪了。”
苏卿言皱起眉:“这说法未免也太过古怪。”
谢云舟点头道:“当初这两人的证词,只被当作是推脱责任的托辞。可如今再加上太后这个梦,微臣斗胆认为,太上皇的失踪,只怕真的无法用常理解释,所以,太后可以试着去找一个人,也许他能给您一个答案。”
他所说的这个人便是大越国师,传闻中无人能知他活了多少年岁,只知他是上可问神灵,下可驱鬼魂,几乎算是无所不能。
苏卿言记挂着昨晚那个梦,不想再多耽搁,当下便决定随谢云舟一起去找国师。如果她知道就在她离开坤和宫后发生的事,必定会庆幸这个决定,甚至还会感激太上皇托梦的及时,助她远离危机。
就在方才他们商谈的地方,魏钧面色阴沉,手按着桌案道:“你说,太后随御史台的谢大人出去了?”
那内侍被他看得一哆嗦,忙垂着头回道:“是的,半个时辰前离开的?”
“你可知是所谓何事?”
“奴才不知。”
“可知他们去了何方?”
内侍擦了擦汗,硬着头皮答:“奴才不知。”
他提心吊胆生怕被魏将军责骂,可魏钧心里虽百般不是滋味,却还是冷静下来思忖:如今登基大典已过,宫里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办,太后若无缘由,绝不可能轻易出坤和宫,何况还是和外臣一起。那么这件事,只怕有八成和皇帝有关系。
可究竟是什么事,让她独独找上谢云舟呢?
魏钧越想心里越窝火,实在无心再分析下去,他只想知道一件事: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和谢云舟扯上关系的!
而这一刻,苏卿言已经随着谢云舟的指引,坐车来到了国师的住处。
国师一身白袍,领他们进得房来,再微微屈身向太后行礼。他身形矍瘦,一双眼却是炯炯泛光,寻常的棉布白袍被他穿得仙风道骨,看起来颇有神棍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