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出声,靠在窗缝隙边继续窥视。只见那帮人似乎对当地很熟悉也很放得开,说话、叫骂、谈笑和走动等等喧杂趁夜传来,只听不清是什么地方的口音。大约又过了一根烟工夫,这十来个人的动静小下去,结成一群走向这边的招待所。
乌云无声聚散,惨白月光投在青石板路上,映出了为首两三个人的身影,走在最前殷勤引路的老头倒不陌生,是严峫傍晚刚见过的村长。
而在他身后全身黑衣、一手插兜,抽着烟一言不发的是——
严峫眼神一下变了。
是阿杰!
这换作其他任何人,肯定当时脑子就炸了,严峫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艹!
然后他闪电般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他通过自己家的扶贫项目递交的文件,手续一路从省委下到县城,再上百公里大张旗鼓地开去福利院,翻出二十多年前的图像资料来调查,这中途经过了多少人手、多少耳目,简直都无法细算。只要黑桃k稍微刻意打听,这事都绝对瞒不住,顺藤摸瓜查过来是情理之中的。
但为什么来得这么快,怎么可能?!
严峫无暇细想,迅速起身披衣抓起车钥匙,开门冲到隔壁,砰砰拍了几下门:“老齐!快醒醒!”
门内齐思浩鼾声震天,丝毫没有要醒转的迹象。
严峫心说我操你祖宗,当下没时间犹豫了,双手抓住门把一脚抵住用力。那架势是警校教科书级别的,只听沉闷的咔擦响起,门闩被压力生生踩裂,紧接着他推门就闯了进去!
“什——”
齐思浩终于惊醒起身,迷迷糊糊的半个字才出口,就被巨力一把按住了嘴,差点岔了气:“唔唔唔唔!……呜呜呜?!”
严峫食指抵在唇边,那是个极其严厉的噤声动作,随即在齐思浩惊恐的注视中松开了手。
“你这是……”
“闭嘴跟我走。”严峫压低声音,接下来的每个字都令齐思浩心惊肉跳:“黑桃k的人来了。”
·
“这两天?这两天真没什么生人经过,半山腰那边都没见车过来了,我们这儿家家户户货都出得挺好……”
招待所大门敞开,村长点头哈腰地把这群人请进去,老板一家子都忐忑地迎了出来。阿杰穿着硬底短靴的脚跨过门槛,刚进屋就抽了抽鼻子,随口道:“好大烟味。”
老板家儿子早放下了手机,麻溜地摸出烟盒,嘿嘿笑着敬了根烟。
“早说过了每年的货是有定量的,大哥说是这么多就是这么多,你们愿意掺着卖或者不掺卖,这都不影响我们能运过来的量。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西南地区几条道都断了,幸亏你们这里四面环绕的都是山……哟,”阿杰顺手接过烟抽了两口,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眼皮一抬:“——你们村人人都抽上软中华了?油水太多了吧。”
村长被他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得心颤,刚要辩白,那敬烟的小青年在边上插嘴:“没有没有,我们哪敢耍花招?这烟是今儿县里投宿的人给的!”
出货渠道上的猫腻一贯多,阿杰本来只是随口吓一吓拆家,谁知听到县里两个字,登时神情就变了:“有人?”
他转向村长,皱眉道:“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这两天没生人进村么?”
“是、是,不算生人,是县里扶贫项目的领导,还带着秘书。”村长立刻解释:“看样子年纪挺轻的,也没什么派头,就是临时住一晚上,明天放亮了就走,不碍事的!”
年纪轻?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气氛突然冷下来,阿杰眯起双眼,狐疑地盯着村长:“……长什么样?”
阿杰面孔本身就有点东南亚的挂相,可能在道上混久了,眉目间给人一种冷酷凶狠的感觉。村长被他目光这么定定地锁着,背后渗出了丝丝冷汗,慌忙比划了一下:“大概……大概这么高,特别高。三十来岁,长相倒挺硬朗……”
阿杰无声地呼了口气。
别说长相“硬朗”,就这个身高也不可能是江停。
“那秘书年纪挺大的,挺着肚子穿个皮鞋……哦对,他们开的车还停在院子里呢!您看!”
这长相描述把阿杰的最后一点疑虑都打消了,但出于谨慎,他还是跟着村长出了大门,只见院子外搭的厨房边果然停着一辆五菱宏光,已经不知道开多少年了,车胎车身上溅得全是泥点子。
村长不安地搓手站在边上,阿杰打起手电,往陈旧的驾驶室里扫了几眼。
明明没有什么,但他眼皮却突然开始轻轻地跳。
就这么巧,江停这边离开建宁,那边盘口里就来了县里的领导?
他立在原地没有吭声,周遭没人敢动,一时只听风从半山腰呼呼刮过。大约过了几分钟,阿杰终于动了动,沉沉地转过身:“叫人把……”
喀嚓。
那其实只是极其轻微的声响,但在寂静中略微明显,阿杰瞬间抬起了头:
“什么人?”
在场除他之外没人发觉,空气一时凝固住了。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阿杰按住后腰的枪,仿佛暗夜中嗅到了气味的猛兽,轻轻疾步上前——
第125章
扑棱棱棱——
树杈摇曳晃动, 几只鸟蹿了出去, 在手电筒光束的照耀下飞向天空。
“……”阿杰站住脚步, 眼底似乎有些疑惑,又向周围逡巡了一圈。招待所的院墙是砖土随便垒出来的,布满了孔洞和缝隙, 稀疏的树木和灌丛一路向后山延伸,仿佛天地间深浅不一的黑色幕布。
“杰哥?”手下保镖低声请示。
黑暗中看不清阿杰的表情,他没有答话。
与此同时, 招待所院墙背面。
齐思浩保持着那个一脚踩碎篱笆木架的姿势僵立不动, 双眼圆瞪,嘴巴微张, 脊背紧紧贴着墙壁,感觉到冷汗顺着脊背一点点浸透了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