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钱楷的工作进展得也很顺利,不愧是专门做文书工作的县衙老文吏,整理起账目来比李文柏熟练了不知多少倍,李文柏中间去看过几次,发现根本不需要他帮忙,便也就不去添乱了。
正午时分,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人结束了半天的工作,要么趁着晌午吃饭的空挡歇息歇息,干活儿的地方离家近的,就匆匆赶回家和家人凑上一口热饭,也是一天劳累最大的动力。
不过不论百姓们的生活如何艰苦,县衙中的存粮是不会少的,当一盆香喷喷的大米饭合着酒菜被端上来时,李文柏觉得自己深刻体会到了何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含义。
吃了一口,北方的大米味道清甜入口即化,李文柏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
“大人?”身边伺候的李二见状担心地开口,“大人劳累一天了,还是多吃点吧。”
李文柏摆摆手:“弟兄们的伙食如何?”
“这...”李二目光躲闪,“兄弟们皮糙肉厚,在军营里混日子惯了,大人不必担心。”
从李二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李文柏脸色一黑,当即拂袖起身,不顾李二的阻拦大步走到后院公人们用饭的地方。
屋内人声鼎沸,大家都在抓紧时间用饭,李文柏掀开隔着房屋的布帘进去,明明是用饭的地方,进去却闻不到一点点食物的香味。
第103章 难解之局
“大人?!”屋中的衙役捕快们慌忙起身行礼, 同时还不忘遮住饭碗, 狠狠瞪向后面面露苦色的李二。
“少瞪他, 是本官自己要来的!”李文柏皱眉呵斥, 随手挥开身边一个中年衙役挡住饭碗的手, 这才看清楚了碗中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是大米混合着糠皮的米糠混合物,上面点缀着几棵野菜,别说肉了, 就连正常的蔬菜都没有。
“这是什么?”李文柏端起碗, 面沉如水,“来人!去厨房把伙夫给本官叫来!”
“大人息怒!”中年衙役慌忙阻止, “大人,不是伙夫故意怠慢, 实在是往年都是如此啊。”
李文柏闻言更气, 猛地将碗磕在桌上发出“咚!”地声响:“往年都是如此?伙夫暂且不谈,你们跟着本官好歹也有几个月了,不知道本官是什么人吗?还由着伙夫乱来!”
李二在一旁赔笑:“大人当然不是那等耽于享乐不管民生的贪官污吏,但县里面公事千头万绪, 大人又还年轻,要是营养跟不上可不是会耽误公务?到时得不偿失啊。”
“李二说得对, 大人, 您就回去安心吃饭吧!”被夺了饭碗的中年衙役也跟着劝,“兄弟们以前跟着大将军征战四方,什么吃食没往嘴巴里送过,这还算是好的了呢!”
“就是就是, 大人,您就回去吧!”
“快去吃吧,待会儿凉了可就不好了。”
“属下们好得很,您不用担心!”
衙役捕快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音里满都是对李文柏的关心和信任,一点点不忿都不曾有。
李文柏眼眶不禁有些发红,“李二,去!去叫人把本官的饭菜端过来,本官要和弟兄们一起用!”
说完,李文柏深吸一口气,端起被摔在桌上的碗,就着用过的筷子大口吃起来。
中年衙役大惊:“大人!”
“打住!”李文柏没好气地笑骂,“就你们能!是不是都忘了,本官也曾跟着你们贺大将军孤军深入西南,打得白夷落花流水?”
“快去快去!等晚了饭菜凉透,看本官不治你的罪!”
李文柏沉下脸恶言恶语,衙役捕快们却纷纷止不住红了眼,李二年纪小情绪不稳,还暗戳戳抹了把眼泪,再不相劝,带着几个衙役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感到一屋子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李文柏微微一笑,继续大口吞咽起来。
老实说,这米糠混合物的味道是真不敢恭维,吃在口中既粗糙又干涩,吞下去竟然还会摩擦喉管,也真不到古代平民百姓是怎么能愿意天天以这玩意为主食的。
很快,县令大人和公人们一道用饭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县衙,在公人们当中,李文柏的威望又上升了一个层次,就连墙头草如钱楷,听闻此消息时都不免发怔。
晌午的插曲过后,县衙便又重新忙碌了起来,彼时是没有午休这一概念的,人们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从早忙碌到晚,天色完全黑下去后才会停下来歇息,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是如此。
李文柏在正堂后的小书房正整理着接下来几个月的赈灾计划,李二突然拿着一张信纸闯进来,欣喜道:“大人,车队来的消息,说是明日傍晚就能到了!”
“快给我看!”李文柏大喜,接过信札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果然是自己指派的车队主事亲笔所写。
“太好了!”李文柏喜形如色,高兴得在屋中直打转,“还想着不管怎样明日一定要开仓放粮,百姓已经不能再等了,这消息真是雪中送炭!快吩咐下去,将平仓中还能用的粮食加紧整理出来,昭告百姓,后日开仓放粮!”
“是。”李二却显得有些担心,“可是大人,车队带来的粮食满打满算也不过能撑上一月,这还是不算上外地逃难来的饥民,往后要怎么办啊?”
李文柏渐渐冷静下来,必须得承认李二说得不无道理。
李家商行再怎么有钱,买下一县百姓足够用上一个月的粮食已经是极限了,再多,就会对广陵粮价影响过大,同时也会引发皇帝的忌惮,而且就算现在想买,马上就要大雪封路,也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月还是乐观的算法,虽然连年战乱和饥饿导致交合上下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三万人,但如果开仓放粮的消息传开去,周围县城食不果腹的饥民也会开始朝交合流动,本就不够的粮食会更加捉襟见肘。
但对那些把交合视为唯一生机的饥民,李文柏又绝不可能视而不见,除非他想引发民乱。
“看来,还是得想办法从本地粮商的口袋里把粮食弄出来。”李文柏问道,“施五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什么特别的动静。”李二回答,“听负责盯梢的兄弟来报,就是往来报信的快马突然多了起来。”
“呵,想必是在打探本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吧。”李文柏冷笑,“这个施五,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不过这样也好,还免了自己想办法把消息传到施家耳朵里的功夫,费尽心思查出来的,总比他自己说来得让人信服。
李二想了想,又道:“大人,还有一件事您是不是忘了?”
李文柏扬眉:“何事?”
“果然是忘了。”李二无奈,“您准备何时去前庭见刺史大人?”
“...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李文柏揉揉额角,“吩咐下去,等放粮之事完毕就出发,本官先给刺史大人写封亲笔信赔罪,你安排快马送去前庭县。”
官员到地方上任,总免不了要去上官面前露个脸,这虽然不是大齐律法明文规定,但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如非必要,李文柏还是不愿意在这种表面功夫上给自己找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