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过年,家里很少吃得这样丰盛过。
精米白面都是要掺着粗粮吃的,一下做四个菜更是奢侈。平时家里的鸡蛋都是仔细收起来攒着去集上卖钱的,姜萱和谈近雪也只有考了第一名才能吃上一颗煮鸡蛋,姜秀花更是舍不得吃。
“阿雪,小萱,来吃饭吧。”姜秀花先热情地招待两个城里孩子坐下,这才对谈近雪和姜萱说。
灯光下两个城里娃细皮嫩肉,十五六岁的年纪看着就跟水葱似的,俩男孩都比自己姑娘看着白些,姜秀花心里难免有些心酸。看见自家的两个孩子还站着,更是难受,知道他们懂事,值得亲自一人给夹了一块烙饼,放到他们的位置上。
一共烙了九个饼,三个男孩儿正式长身体的时候,一人两张半,姜萱一张,姜秀花自己吃半张。
家里的烙饼都是一张饼切四块的,一小块一小块地吃似乎也能增添些饱腹的满足感。
但很显然,姜秀花的苦心,两个城里孩子并没有领情。
小胖子席铮现在正对着碗里的半块烙饼怀疑人生。
——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干硬、寡淡、口感奇葩的烙饼。薄薄的一张饼子上几乎连点油星都没有,一口咬上去没有任何滋味儿,不但不酥软,还格外有韧性,他几乎是用撕扯的办法,才从这一整块烙饼上拽下来一小口。
小胖子的脸皱成了一团。
宗梓看到席铮的神情,便觉得不妙,但又瞧瞧正埋头吃着烙饼,看起来无比珍惜的谈近雪兄妹,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夹起了自己的那份。
——他用尽了所有来自家庭教育的餐桌礼仪,才克制自己把嘴里东西直接吐出来的冲动。
坐在他旁边的谈近雪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难以下咽,却什么都没说,倒了一碗热汤给他。
宗梓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瞧着那碗漂浮着白菜叶子和豆腐渣的汤,然后看着谈近雪将自己的烙饼撕成小块,泡进她的汤里,然后动作迅速地吃完。
对方进食的速度很快,却并不让人觉得粗鲁,相反,还让宗梓莫名觉得有几分文雅。
他晃了晃脑袋清除了刚才古怪的想法,学着谈近雪的样子,将自己的烙饼泡进白菜豆腐汤里。
姜秀花给席铮和宗梓一人夹了一筷子鸡蛋。
席铮眨了眨眼睛,终于吭吭哧哧地说:“姜妈妈,那个,别给我夹菜了。”
姜秀花不解,“你们赶了一天的路,都饿了,干什么这么客气?饿坏了可不行!”
说着,又夹了一大块豆腐到席铮碗里。
这个孩子胖乎乎的,怎么能不多吃点。
席铮看着那块豆腐上褐色的汤汁缓缓流到碗底,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个……您家有公筷么?”
他父母都是医生,家里特别讲究卫生,从小吃饭都是有公筷的,还从来没这样和旁人在一个锅里搅过勺子。
姜秀花一愣。她反应过来,猛然间意识到,这个城里娃是嫌弃自己呢。
哪怕她如此热情地捧出自己家里最好的吃食,哪怕她费尽心思把仅有的三样东西做出四个菜来,也还是叫人家受苦了。
有时候世界就是不公平的。
你甘之如饴的幸福,在旁人眼里,可能比黄连入口还苦。
姜秀花给宗梓夹菜的动作僵在那儿,一时气氛格外尴尬。
姜萱瞪着席铮,如果目光能吃人,这个多事多嘴的胖子已经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宗梓没说话,端着自己的碗往前伸了伸,示意姜秀花把菜放他碗里。
然后神态自然地吃掉了那一筷子炒鸡蛋。
席铮后悔不迭,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忍忍呢?!
谈近雪放下碗。
不轻不重的一声响,让原本就有点惶恐的席铮整个人猛地一哆嗦。
这个农村孩子明明和他同岁,却比自己高出整整一头,再加上今天中午才见识了对方与宗梓对峙都寸步不让的样子,这让他心里早对谈近雪存了一份害怕。
他一向胆子小,懒惰嘴馋吃不了苦,虽然没什么坏心眼儿也很少闯祸,却怎么也治不好一身懒骨头,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这也是家里把他发配到这个节目的原因。
最初看宗梓性格强势说一不二,席铮就立刻成了人家的小弟,现在看谈近雪面色沉沉,心里又是一颤,缩着脖子飞快地在脑海里想该怎么求饶。
却没想到谈近雪只是站起身来去拿了一双崭新的筷子,往盛菜的盘子边一搭。
“用这个夹菜吧。”
他用自己的筷子给姜秀花加了点菜,说:“妈,这是城里人家的生活习惯,不是嫌弃咱。”
姜秀花有点迟疑,席铮立刻就坡下驴,连忙说:“对对对,雪哥说得对。”
宗梓差点一口汤呛出来。
就知道这家伙是根墙头草。
谈近雪似笑非笑地看了席铮一眼,坐下来自顾自地吃完了自己的晚饭。
她放下碗,对姜秀花和姜萱道:“我先出去看看康导他们。”
晚饭他们屋里是有摄像的,其他工作人员都在院子里,吃得也是村里临时做的大锅饭。
康柏羽正裹着件外套坐在面包车上喝汤,看见谈近雪出来,忙朝他招手。
“来来,晚饭吃好啦?”
谈近雪点头,便听康柏羽道:“平时你家晚上还有什么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