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行为,对不起对我寄予厚望的家长,对不起辛勤培养我的学校,对不起受我不良影响的同学……”
还是排比句结尾呢。
谈近雪估计这检讨也是某位倒霉的同学在孙超的威胁下帮他代笔的。
检讨什么的,他可是早就习惯了。学校早知道他的毛病,根本没管过。这年头,只要他不拉班里的平均成绩,学校才懒得管他是打了同学还是抄了作业呢。
孙超的检讨很快结束了,大概连两千字儿也没有。
谈近雪上台。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照下来,有点刺眼。
少年穿一身正装校服,藏蓝色的中山装造型外套,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
坐在一旁的教导处主任刘露皱了皱眉。
这孩子可真有意思,明明是接受了警告处分,大庭广众之下来作检讨的,居然还从从容容一脸淡然,倒像是上来领奖来了。
她不顾旁边校长的阻止,拿起面前的话筒。
“在谈近雪同学作检讨前,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谈近雪被晾在主席台中间,接受下面数千学生的注目。
“其实对于成绩好的同学参与到暴力斗殴中,学校也很惊讶。但秉承对同学们一视同仁的宗旨,学校绝不会包庇、维护任何人。无论成绩好坏,我们对同学们的要求都是一致的。”
就好像她根本不知道学校与导演康柏羽私下达成协议,谈近雪公开检讨,处分却不会真正计入档案一样。
刘露一脸标准优雅的微笑,现在的光线很好,上镜应该也很好看。
学生们因为《变形记》要拍摄这次升旗仪式,之前都开了班会,老师们耳提面命,不能在现场出现任何意外情况。
可刘露这话听着未免也太虚伪了一点。
孙老师站在队伍后头,悄悄地“呸”了一声。站在她旁边的几位老师也颇有认同。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刘露费尽心思往上爬也没什么,关键是她不该拿学生来做垫脚石。
更何况,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对那个孩子的优秀和坚韧视而不见。
校长在下面拉了拉刘露的衣服。看到校长不赞成的目光,刘露这才讪讪放下话筒,向谈近雪示意可以开始了。
她提前看过这两个孩子交上来的检讨,孙超的那份一看就是别人写的,这也无所谓,毕竟那孩子是作检讨的常客。他的真实成绩实在太差,现在是学校冲击教学评比的关键时刻,老师们对孙超每次抄袭的视而不见,其实就是一种变相默许了。
这回也就是给节目组走个样子而已,不然如果只处理反击的不处理打人的,难免有点儿太说不过去。
而谈近雪的那份检讨写得的确不错。
什么“我不应该让身体里潜藏的暴力因素占据自己的理智”、什么“家庭的穷困使我功利心太重,对于考试不能以平常心对待”、什么“我承受着来自家庭和母亲的压力,走错了这一步,希望能获得老师、同学和学校的原谅”。
简直是声泪俱下、真诚恳切,还充分剖析了自己“犯错误”的深层原因,把一个农村孩子的自卑和自负表现的活灵活现,更是真切地请求校方的原谅,一副迷途知返的样子。
她就知道这山窝里飞出的小凤凰是这样的人。
哼,农村孩子么。成绩好也不过就是死用功,心理根本不行。
刘露觉得自己深谙节目组的需求,——他们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个农村孩子的形象么?
她甚至还颇为得意地“帮”谈近雪的检讨修改了几处。
以至于没注意到眼下自己手中,根本没有那孩子检讨书的稿件。
谈近雪向台下的师生鞠了一躬,然后开口。
“我承认错误。”
“我的错误在于,我没有考试作弊。”
“我的错误在于,我反抗了校园暴力。”
“我的错误在于,我为一件正确的事做了检讨。”
刘露还沉浸对自己的满意之中,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完全没注意到台上少年口中的“检讨”和她看过的那份稿子完全不同,更没注意到旁边校长脸上的惊诧。
谈近雪仍然声音平静。
“对,我错了。对不起,我错得理直气壮!”
“如果逆来顺受就是正确,如果忍气吞声就是正确,如果曲意逢迎就是正确,那么我无话可说!”
底下的学生终于骚动起来。许多不知道来龙去脉的孩子还是互相打听,知道真相的则一脸兴奋地四下传播,一时间交头接耳,连队形都快乱掉了。
刘露被校长在下头狠狠推了推,这才回过神来,然后便听到少年说:
“我检讨了我自己,但我不觉得今天站在这里,我应该说一些大家设想中的话。”
“作弊和校园暴力,不应该得到姑息!”
“对,我将考试看得很重,因为我知道每一分都是我该得的,因为我知道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要依靠这考试去拼一个未来。”
“我知道没有真正的公平公正。”
“我知道未来会有更多的不得已和妥协。”
“但我不想在我还有能力去说真话的时候,去欺骗我自己,去让我自己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资本和权力才能定义什么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