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盛有美酒的酒樽还在不断从桃林深处,随着溪流缓缓而出。
一盏即醉,大梦不知何处。
胡椒却道:“我的机缘就在此处。无需再饮。”
天人近雪,就是他的机缘。
无法预测凶吉,无法得知结果的机缘。璇玑子想。
白菟一挑眉,这狐狸平日中假惺惺的惯会作态,此时的话却不像是作假。
她痛快地拿起一盏酒喝了下去,“若是我醒过来,我师父身上少一根汗毛,我都要将你的九条尾巴全薅秃不可!”话虽粗俗,却是实打实的威胁了。
白菟说完,便觉得头脑一昏,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胡椒看着少女“啪”地一下倒地,脊背硌在岸边一块石头上,叹口气,将白菟调了个姿态,避开了石头。
都是痴人。
众人皆喝下了溪中佳酿,只余他,还有一人——
朗七。
那身材高大,面容冷峻坚毅的男人坐在谈近雪另一侧,望着潺潺溪流,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他被天道择中,就此踏破虚空,不再回来,你待如何?”
朗七听胡椒同他说话,回头看他一眼。
“走。”
胡椒一怔,又问:“去哪里?”
“不知。”
朗七的回答干脆,谈近雪近日一直在教他发音,他的声音不再那样艰涩古怪,但却说起话来仍旧简练。
甚至更有几分斩钉截铁。
没有了需要守卫的人,自然要走。
可这世间若无她,流浪千里,万里,都没有区别。他不过是再变回以前的那个朗七罢了。
胡椒没有再问。
他只是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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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近雪已在幻境之中。
烈烈长风吹过,衣衫鼓动,入目是一片耀眼的白。
四处皆是白色,皑皑白雪覆盖之下,是坚硬无比的冰川。
她微垂眼帘,避开雪地上刺目的反光,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是女装打扮。薄薄一层衣裳,在这冰原之上竟也不觉得寒冷。
“娘亲!你来啦!”
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忽然从那一片银白雪色中冒了出来,脸上带着鲜活笑意,仿佛这环境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仿佛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他望着自己的“娘亲”,只觉得她比冰川尖顶上被太阳照射的,最纯净的冰还要好看,就仿佛在她来到这里之前,所有的日光、风雪、冷和暖,都不作数。
她来了,便如天光乍破,雪原初亮。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突然之间便有了生机。
谈近雪在少年冲上来,用熟悉的动作抱住她腰之前问道:“你是……龙宵?”
那少年见谈近雪认出了他,立刻开心起来,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是呢!”
他看到谈近雪略显疑惑的眼神,便解释道:“其实……其实那天寻到娘亲,我的修为就有长进了呢,回来便长个子啦!”龙宵脸上羞赧,竟还有几分扭捏,“我……我觉得娘亲好像更喜欢小个子的我,所以前两日见到娘亲时,又变回去了。”
谈近雪脸上笑意温润。
这是自然。
龙宵喜爱缠着她,是因为她这一身气息,对他大有裨益,只相见两次,竟能让龙神的人形从稚童成进到少年,效力可见一斑。
龙宵却仍然有些懵懂,他只知道娘亲身上的味道让自己无比舒服,只盼着能天天赖在好看娘亲身边,亲亲啃啃,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叫外人瞧见。
他无比顺理成章、理直气壮地挽上谈近雪的手臂,道:“娘亲,我带你去瞧我的家。”
说是家,实则是个简陋的洞穴。龙宵殷勤地为谈近雪寻了块平整的地方坐下,然后捧出自己的“宝贝”。
——数十件小巧玲珑的冰雕,有些手法拙劣,有些颇有几分机巧。
谈近雪认真地将冰雕一一看过,然后问道:“我喝了曲水流觞的酒,便到此处,这边是传说中撷芳大会的幻境么?”
龙宵一愣,看起来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却见对面的女子忽然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来,她轻声道:“既然唤我娘亲,便要乖些,听话才是。”
龙宵顿时觉得自己的犹豫很不乖、很不好。
他等了成千上万年,这么久,这么漫长,才终于等来了娘亲,怎么可以让她生气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