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着手指,我按了个回复键,然后就着眼泪打下几个简单的字:离婚吧
连个句号都懒得再加,我正要按个发送,郑世明有些手足无措:“唐二,你没事吧?”
我侧了侧身:“郑世明你忙你的去吧,等我出院了,花了多少钱我再还给你。”
飞快地按下发送键,我终于将那三个字成功了发出去,但与此同时所有支撑着我的力气,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我像是忽然只身走进沙漠,在无边无际的干燥里面盘踞着寸步难行,我的眼眶也瞬间干涸,再无以为继的眼泪奔赴出来,我就这样躺在床上,用手按着肚子,犹如行尸走肉再无半点声息。
我以为我这般无意识的自暴自弃,最终会让我饿死或者是渴死,但那些源源不断打进我身体里面的点滴,它在我的身体里面不断地穿梭着,将我从奄奄一息中一次次拯救过来,我就这么苟延残喘煎熬着,死不去,也无法彻底复原过来。
完全是不知时日,我坚持着同一个姿势躺了不知道多久,因为动作固定腰痛得死去活来,我完全撑不住平卧过来,却看到郑世明仍然坐在那里,他一动也不动,正盯着我看。
眉宇间全是皱意肆虐,郑世明小心翼翼地试探:“唐二,不然我给张总打个电话?”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我知道我的笑容很怪异:“不必了。”
更是像如履薄冰,郑世明的语气拿捏得更小心:“唐二,我没有八卦你私生活的意思。我只是以过来人的身份与你说一句,感情再好的夫妻,也会有意见分歧这类情况,这个….”
我打断:“老郑,我现在是在哪个医院?仁爱对吧。”
郑世明的双眸一暗:“不是。你当时情况太糟糕,仁爱那边资源跟不上,那边急诊医生建议我带你到北大医院。”
我拼命咬唇,咬到有痛觉涌上来才松开:“医生有没有说,如果早一点到医院,情况会好一点?孩子会留下来?”
嘴角抽成一团,郑世明缓缓摇头:“医生只是说,如果再晚一点,你会因为大出血休克,连命都可能不保。”
得到这样的答案,并未让我的心好受一些,它反而空荡荡到似乎把泰山抬来,都塞不满。
我的那些想象力差点要我的命,我像是陷入了一场与自己较量的执拗中:“医生有没有说,我是因为劳累或者是吃错了什么,才会导致这样的?”
郑世明的手抬了抬,他似乎想朝我伸过来,但还没落到我的身上,他迟滞了一下,他的手随即悬挂在那里:“唐二,你不要自我责怪。我已为人父几年,我理解你的感受,但一个生命从孕育开始,就逃脱不开优胜劣汰这个规律,你只是和这个宝宝缘分没到。你还年轻,你的生活有大把可能,你不必如此苛责自己,拼命钻牛角尖,让自己更难受。”
我忽然特别害怕沉默,我怕沉寂下来我的那些想象力会彻底的摧毁我,我会拼命反复去想,郑世明他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安抚我跌宕起伏的情绪,这次的事件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这肯定是因为我有些东西没有注意到位,才让来之不易的小生活悄然而至,也悄然离去。
用因为打点滴过多而有些浮肿的手揉了揉眼窝子,我拼命想继续说话,但我反复吞咽好一阵,却只能挤出一个字来:“嗯。”
似乎窥见了我的窘迫,郑世明主动继续说:“昨晚是这样,你载我们回家之后,黄娜打给我,说她好像不小心把她的东西塞进我的公文包里了,让我帮忙看看,我打开公文包查看时,发现你近期做的工程笔记莫名其妙的也落我的公文包里了,我想可能是我喝得有些上头,把你的东西塞进去的,我怕你发现它不见了着急,就想打电话告知你一声。”
停了停,他踌躇着有些愧疚:“如果我当时在发现你的小本子,不纠结那么久,第一时间给你打去电话,你就不用遭那么多罪。”
我有些不知所措:“你能帮忙,我很感谢。你这是折煞我。”
郑世明摇头:“我们是朋友,相互帮忙应该的。”
站了起来,郑世明又说:“你肯定饿了吧,吃点东西?”
胃空空荡荡,我一点想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我摇了摇头:“不。”
有些局促,郑世明噢了一声,他搓了搓手,有些讪讪然坐回到椅子上。
我害怕的沉默,它终于如期而至,而我虽然恐惧,却没有打破它的余力,我平躺下来,目光像是被胶水黏连住了般,直挺挺盯着天花板看。
直到一阵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摸索着抓起手机瞅了瞅,张代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着跳动着。
我咬咬唇,接起。
沉默,又是死一般的沉默。
用静谧对峙了差不多两分钟,他终于主动开口,他直奔主题,声调里满满是结了霜的冷漠:“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当面协商下财产分割的详情。”
扫了坐在一旁的郑世明一眼,他帮我那么多,我实在无法厚着脸皮让他走开,但我也用不着多努力去压低声音,反正我的声音要多低有多低,我散淡道:“我还没断手断脚,钱我可以自己挣,反正抽个空,把证换一下就好。”
我倒不是有多高风亮节,我也不是有多视钱财于粪土,我只是觉得,我留不住自己的孩子,留不住自己的婚姻,既然有那么多的留不住,那我也不想留下他的钱,来膈应我恶心我,时不时提醒我,这场我与他的短暂复合,给我造成的缺口到底有多大。
声音里面没有任何的情绪浮动,张代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我不想让外人觉得,我张代亏待你!这样,你明天晚上八点回香蜜湖一趟,我们面谈。”
说完,他径直把电话撂了。
电话嘟嘟的声音,在我的耳朵旁回荡着,要多刺耳有多刺耳,我怔了好一阵,才恍惚着将它丢了下来。
果然,在我与他的这段婚姻里,即使我曾经张牙舞爪,就像是一盆嚣张的仙人掌,似乎我能掌控一切,但那不过是流于表面的形式。
原来真正拥有压倒性强势的人,永远是他张代。
但,强势也好,弱势也罢,我再不甘,再愤恨,我也不会再沉湎在这一场已经生病,坏到入骨的婚姻里面不能自拔。
我正在晃神间,刚刚似乎害怕影响到我通电话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郑世明,他冷不丁开口,语气里面那些皱褶就像彼起此伏的山丘:“唐二,你和张代这是要闹离婚?”
没有开口说话的冲动,我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眉头蹙了起来,郑世明的语速加快一些:“唐二,我没有八卦你私事的意思,我只是以过来人的角度,给你说说我的想法。我不知道你和张代之间,最近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但感情再好的夫妻,不可能一直都没有矛盾分歧。年轻的小两口,因为生活习惯啊思维方式啊等等的差异,彼此结合在一起开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多少跟单身那阵有区别,反正都会有个磨合的过程。婚姻,它不是过家家的儿戏,它在开始之初需要谨慎考虑,在双方考虑将它终结时,更需要谨慎。我认为这么重大的事,不能在冲动下做决断吧。”
郑世明诚挚满满的说那么多,我感觉我再不回应,似乎有些不礼貌,我强撑着散淡一句:“我知道。”
眉头的皱意并未就此散去,郑世明又说:“面对着婚姻,我曾经就是在特别冲动的情况下作出决断,虽然我现在已经彻底看淡,但在刚开始的那一年两年,我基本上每一天都在后悔和懊恼中沉沦。”
没料到郑世明的话匣子一打开,就与我推心置腹,我的眉头也皱起来:“嗯?”
搓了搓手,郑世明看了看我:“我和我前妻,也就是柠柠的妈妈,我们是大学恋人,我比她高一届,迎新生的时候认识的,我大三时她成了我女朋友,我们一直走的比较顺利,大学毕业之后齐齐来到深圳,我不愿意啃老,她也愿意陪着我一起打拼。我创业初期,日子过得特别艰难,她陪我吃了很多苦头。刚刚开始我的生意没什么起色,我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无法给她,她没一句怨言,戴着我花几百块买来的轻得能被风吹起来的戒指,简简单单领了证。”
脸色一敛,郑世明继续:“刚刚开始,我们穷点,但感情挺好的。后面随着我的生意越做越大,我拿回去给她的钱越来越多,但我的应酬也越来越多了。我经常在外面忙得昏天暗地,而她过着丧偶式的婚姻生活。她的怨言越来越多,堆积如山,而我一朝得志语无伦次,我与她爆发了一场特别可怕的争吵,在那场争吵里面她哭着说她只想让我陪她多一点,为什么我就做不到。可我不认为自己有错,我认为我在外面打拼,是为了给她和给柠柠更好的生活,我也觉得自己很委屈,于是我们互不相让。”
轻呼了一口气,郑世明的双眸黯淡着:“那天争吵之后,她提到了离婚,我正在气头上,想都没想就说离就离。那时候我太年轻气盛,也太自以为是,我太想当然,多少也为了面子不愿意拉下脸皮,于是我和我前妻,就这么把事办妥了。当时,柠柠才1岁左右,原本上到法庭判决的话,柠柠是要判给我前妻的,但我前岳母她说柠柠妈还年轻,她要再嫁的话,带着孩子不好弄,于是柠柠就留给了我。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柠柠所有的起居饮食都要我亲手操持,我才慢慢的体谅和理解,我前妻对我的失望,到底堆积有多厚。我以为我挣了钱带回家,就是尽到了对家庭的责任,但我真的错得太彻底。我后悔,懊恼,前后纠结了差不多两个月,我下定决心想去把我的前妻追回,没想到她仅仅在离婚后两个月内,急急忙忙将自己嫁到了上海。”
说到这里,郑世明苦笑:“所以唐二,尽管我不知道你和张代之间到底横陈着什么,但我认为,你不应该在自己的某种情绪崩塌之际作出任何决定,你该好好考虑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