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揪着领带松了松,张代语速慢慢:“那好,明天一起去吧。我先去洗澡。”
也不等我回应,张代转身上了二楼。
约摸半个小时后,张代靠在楼梯口俯视着我:“你还不睡?”
把狗子抱得更紧,我把视线收了收避免与张代对视,说:“还不困。”
张代往前了两步:“不困也上来盖子被子,总比在楼下暖和。”
他这或者,就是别样的示好了吧。
吵架之后,我们谁也没有道歉,更没有明显的朝对方退步低头,那无言的结果似乎比我们撕破一切更让人显得尴尬。而这种别扭,在今晚似乎尤为扎心。
或是汪老爷子的离世,重新刺激我麻木的神经线,让我重新对生老病死有新的感叹,也对我和张代此刻至少可以鲜活地感受彼此的气息而多了些珍惜,我觉得凡事也别太较真吧,既然张代现在愿意轻轻退一步,那我也别端着。
把狗子松开,我站起来:“好,我洗把手就上去。”
等我回到卧室,张代已经把大灯关掉,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他半卧靠坐在床头,他掀开被子示意般拍了拍床:“要不要先坐着聊会天。”
他这话字面的意思像是询问的商量,但语态却不无昭示着这是肯定句,我懒得计较,坐上去时我下意识与他的身体保持了大约三十厘米的距离。
我正在掀被子盖自己的大腿,张代又是跳跃道:“还在生我气?”
呆滞几秒,我咧开嘴:“是有点。”
用手撑在床上,张代突兀朝我挪了挪,在快要与我有肢体接触时他停住,他侧了侧脸望着我:“那天早上在医院吵架那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唐小二我先说句对不起。”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这些天的过度冷落,让我的心底渐渐与他生出间隙,张代喊我“唐小二”时,仿佛与以前千万次的语态没有差异,我却病态地认为,他喊得有些生硬,而我听着也觉疏远。
但,既然他主动提起当日的争吵,主动想要把我们之间的别扭摊出来晾晒一番,他愿把姿态稍稍压下,我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好强挂得太高。
瘪嘴,我故作淡定:“嗯,我接受。”
突兀伸出手来,把我的手拿过去,放在手心里面搓了搓,张代的声音低了些:“唐小二,我当时不该对你拗脾气。”
与张代的手触碰在一起,感受他手心里炙热的温度,我这才恍然惊觉自从小二代出生之后,我和张代之间这种最简单的手与手贴合在一起的触碰,都少得可怜。
忽然有些不适,我把手往回抽,逃脱张代的禁锢后,我把脸埋下:“都是普通人,都有自己的脾气,我懂。”
我以为,按照这样的交流方式,我和张代能在你一言我一语中越发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低到能让对方舒畅的程度,后面若然他愿意面对面亲口问问我的膝盖好全了没有,或者我和他那一场争吵,也会就此被束之高阁被岁月蒙上尘,再也不会蹦跶出来成为我们之间关系的磨心。
可我错了。
没有太多沉默的间隙,张代说:“我错了我认,但唐小二,有些话我怎么的都要说。我不敢说自己做得特别好,可我不算是差吧?这大半年以来我对你怎么样,对孩子怎么样,你都看得到的,我不是圣人,我偶尔也会掉链子什么的,你不能对我太过苛责。那天我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我紧张孩子,问你话,你那样说话,我实在没能忍住自己的脾气。”
所以,张代他是先给一颗糖,再打一巴掌?
他的意思主要是说,虽然他朝我发脾气是他的错,但却是被我逼出来的?
如果张代这一次能好好聊天,或者我会顺势亲口问问他了无踪影的那一晚,他是不是在陪着客户彻夜狂欢,大概我也会说上一句你工作辛苦了等等这类体贴的话,我和他之间就此皆大欢喜,即使我们无法回到举案齐眉的原点,至少能相敬如宾心无隔阂安度余生。
心像是被人放进辣椒水里拼命揉搓,不算大的心房里顷刻被麻辣充斥得满满生香,难受快要越过胸腔涌到鼻翼,我半响:“哦。”
没作任何停顿,我又说:“知道了。明天早起,不然睡觉吧。”
不等张代回应,我急急忙忙钻进被窝里,把身体翻过来背对着他,拽过被子夹在胳膊下,就此屏住了大半的呼吸。
沉寂将近三分钟,张代这才悠悠的:“好,睡觉。”
躺下来之后,张代的手似乎在摸索着朝这边伸过来,但还没抵达触碰到我,我不动声色地往床沿挪了挪,拿着手机瞅了瞅再放回柜子上。
张代的动作就此打住。
我不知道他几点睡觉的,反正我侧躺着一动也不动,基本上是睁眼到天亮。
早上起床时,因为固定着一个姿势太久,我有些腰酸背痛的,我连续伸了几个懒腰才好一点点。
洗刷完之后,为了表示对逝者汪老先生的尊重,我翻箱倒柜找了老半天,才翻出个我还能套得下的黑色外套。虽然我穿起来显得臃肿,不过还好算是整齐。
叮嘱保姆阿姨要隔两个小时给小二代探体温,我这才与张代肩并肩走出家门。
家门口到电梯口这么一段路,张代走没几步就与我拉开了距离,我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这个男人仍旧是我心底的热切,只是这一刻我的心里面忽然潜伏着一个不太好的念头,我总觉得就算现在我仍与他同行,可终有一天我要与他离散。
而我,内心竟没被这个不太好的念头撩起一地惊鸟,我居然会想若然这一天真的到来,那我一定要姿态优雅步伐决绝,不能在他的面前掉下哪怕一颗代表着不舍的眼泪。
有太多情绪困在身体里愈演愈烈,我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下一些,已经走到电梯口的张代,他回过头来望我:“唐小二你走快一点。”
出窍的元神被拽回来,我加快了步伐。
坐到车上,我正要拉过安全带,张代已经先于我一步俯身过来,他的手勾住安全带凑得很近帮我勾上,他却没有急着把自己的身体倾回去,他就这么贴着仰起脸来,他的脸颊差点就要贴在我的侧脸上,他说:“你有心事?”
我确实是有,而且我内心所有的波涛起伏都与他有关,可即使到他终于愿意花上那么丁点的时间来关注我的情绪,那些原本想泡腾片般只要遇到水就能沸腾起来的思绪,却莫名其妙凝固成固态,梗在心口噎得我一阵阵的发心酸。我把脸挪着躲开他的气息,安之若素言简意赅:“不。”
张代这才把身体移回去:“没有就好。”
我毫无情绪扯了扯嘴角,算作是回应,之后是一声不吭。
也没有主动再提起别的话题,在一路沉寂中我们抵达了大礼堂。
我原以为,像汪老先生这种人物,他百年仙鹤后,他的追悼会上会是人声鼎沸,没想到这个空荡荡的大礼堂寥寥几十号人支撑起来的冷清让我恍惚。
不过能来的这些人,虽然各有各的皮囊,脸上真切的悲伤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流露。
按照顺序,我和张代并肩跟随着瞻仰遗容的人流逐渐上前,慢慢的走到了汪晓东的面前。
眼睛有点红,汪晓东的脸上的表情一派肃穆,这样凛然缭绕的人让我陌生也恍惚,更多的是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