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烟点燃,汪晓东把它塞进嘴里,然后他的目光隔着余烟袅袅审视着我,他说:“说实话,这么久不见,昨天你着实让我惊了一下。”
架不住汪晓东没眼力价的一再扎心啊,我有些撑不住了,我觉得被他揶揄,还不如我自嘲来得痛快,于是我索性破罐子破摔般说:“就是因为我胖成了一头猪吗?”
猛的吸上一口气,汪晓东侧仰着脸吐出一个整齐的烟圈:“虽然在你唐二看来,我彻头彻尾的是一个肤浅的人,哦好吧实质上我确实就是那么肤浅的一个人,不过我的肤浅在你的面前,无效。你别说胖成了一头猪,就算你胖成了一群猪,对我来说没差,我也没有到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地步,会被你的变胖惊吓到。”
果然没有谁会留在原地。
哪怕以前的汪晓东,他的嘴里面偶尔也会冒出一些深奥的句子,但他以前那些深奥,即使再看似浑然天成,却似乎总与他的形象格格不入,显得无比生硬。而此刻的他,他不过是用随意的口吻,竟是把他自己渲染成了一个特有内涵的人。
我竟有错觉,当了大半年全职妈妈的我,拍马都追不上这个时代的步伐。
或是这几天的孤独感太浓,也可能就算鲜少有联系,在我的心里面我仍把汪晓东视作特别的朋友,这会儿我完全跟上了他侃大山的调子,我问:“除了我的胖,我真的不知道我昨天做了什么事,能惊到你。”
简直无时无刻不在用自己的行动来诠释啥叫浪费,汪晓东又把才吸几口的烟按熄掉,他拍了拍手:“在昨天之前,我一直觉得就算你没把所有的心机都放在穿衣打扮上,你也不是那种特别追求完美的人,但你应该是比较注重自身形象的人。我没想到,你会允许自己胖成这个样子。”
好吧,果真这很汪晓东。
他张嘴闭嘴就说不是被我的胖惊吓到,但事实上他惊吓到的点,也离不开我的胖。
反正心都快被扎成马蜂窝了,我也没有必要小气吧啦地跟汪晓东友尽,毕竟耿直也不是什么坏事。
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懒得遮遮掩掩的,直接把自黑进行到底了:“岁月是把猪食料,我贪吃,一下子吃过量了。”
目光熠熠,突兀敛成一束落定在我的脸上,汪晓东的语气忽然变得认真了些:“唐二,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真正惊到我的事是,你比我想象中更爱张代。像你这样的人,你竟然愿意为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很了不起。”
我勒个擦擦,我今天出门是烧了高香还是怎么的,听汪晓东的口吻,他是在夸我?
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会正儿八经地对我表示认同?
然而惊喜还没浮起来,失落和惆怅接踵而来,那种无力感顷刻淹没了我。
在生孩子之前,我确定我很爱很爱张代,我也确信他很爱很爱我,我还以为生完孩子之后我与他之间的深爱只会增加不会减少,但现实的耳光总是打个沉重,我现在只觉得我的脸疼得要命。
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徒增我的感伤,我把脸埋下一半,心不在焉地搅动着面前的柠檬茶,我不动声色的挪开话题:“我听戴秋娟说,你们拓峰最近挺忙….”
打断我,汪晓东的语气浅淡不少:“拓峰忙不忙业绩好不好,你也管不着。唐二你不是那么八卦的人,你想岔开话题,完全可以问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又或者你说说天气,这样我还没有那么快能看透你,不愿意继续刚刚那个话题。”
若然要我对眼前这个汪晓东重新评估,那么他过滤掉了时不时满嘴跑火车的污言秽语,这是加分项。但若要提到减分那一项,他不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就把一切看个剔透这一点,仍然是我想要诟病的。
手紧紧握着残旧得有许多岁月沟壑的透明塑料茶杯,我抬起眼帘扫了扫:“汪晓东,我其实挺期待哪一天,你能学会看破不说破这项技能。”
把在我对话间服务员送上来的几盘肥妞全下到锅里去,汪晓东拿着个漏勺捞了捞:“我不是对着每个人,都会那么直接。”
停了停,他斜视着我:“你和张代,闹矛盾了?”
我还没来得及张嘴,汪晓东已经往自己的碗里舀牛肉,他说:“得,当我没问。那个男人是你选的,你该自己承受所有他带来你的幸福感和失落感。不过生活这玩意,时有起伏,比如我昨天,还是个有家庭的人,今天立马就变成了以后想怎么样玩就怎么样玩,不需要再受道德伦理束缚的单身狗。嗯,我今天离婚了。”
就算我昨天已经提前在罗思雨的嘴里面得到了汪晓东要离婚的预告,我还是没有预料到,他们离婚这事居然没有变数,而汪晓东居然也会亲口对我说起,他离婚的事。
不知道该发表啥意见,但我不说话吧好像又显得有些不尊重汪晓东,整得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似的。
于是我勉强吐出一句:“哦,那么突然啊。”
扬了扬眉,汪晓东的嘴角往上撇:“幸亏,你没有特别虚伪地来一句什么,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夹起一大筷子牛肉往嘴里塞,汪晓东又说:“这将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给我留个好点的印象,没什么不好。”
我的神经线,顷刻被汪晓东最前面那句话挑起来,绷得像一根没有余地的绳,我有些惊愕道:“什么最后一次见面?啥意思?”
☆、第252章 我们相忘江湖吧。
漫不经心的,汪晓东又把面前的一整盘虾滑,连戳开一下都没有,就全给撤到了锅里,他努了努嘴:“本来今天我不想骂你的,但你实在太傻逼。我难得这次说话简单点,你这都听不懂。”
也不管会不是生熟交叉感染,汪晓东拿着个漏勺像打捞队队长似的不断捞啊捞,他就像个已经有十年八年没吃饭的饿死鬼般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牛肉,他眼皮子抬了抬说:“以前我老听人说什么一孕傻三年,我不信,现在我信了。我不妨给你说明白点,你唐二,今天会是你最后一次有这个荣幸,与我这个根正苗红魅力超凡的富二代坐在一起吃饭,这也会是你最后一次,享受我幽默诙谐的聊天方式。你吧,反正你现在胖成这样,吃少点也饿不着,你要不然就这么坐着看我吃,毕竟这是你最后一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看着我帅气逼人的脸庞。”
相比起汪晓东自以为是不吝啬好词好句夸赞自己带给我的那些哭笑不得,我更关注的重点是,他这是玩的哪一出。
难不成,他是办完了他爷爷的白事,又离了婚,他现在单身寡狗的闲得发慌,他没有更深层次的生活追求了,他是想作妖了?
皱眉,我忍不住说:“汪晓东,你该不会又想去叙利亚这种战火纷飞的地方寻找那些狗屁不值的生活真谛吧?”
打捞东西的动作暂停住,汪晓东睨了我一眼:“我给你个良心忠告,你以前特别纤瘦漂亮的时候,你说狗屁,你大爷,靠靠靠,这类脏话时,我不但觉得无伤大雅,还觉得挺有意思。但就你现在这么彪悍的身形,你再嘴里面吐脏字,我觉得难听得慌。你傻逼逼似的打着为爱牺牲的旗号,把自己的身材糟蹋成这样,确实勇气可嘉。可再有深度的男人,也难免有肤浅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你还年轻,别现在就把日子过废了,我的意思你懂了吧?”
本来我要劝汪晓东别想不开瞎跑呢,谁知道被他揪住机会这么正儿八经劝我减肥,虽然我确实已经有这个意识,可我多少有些窘态毕露,我闷闷的:“知道了。”
真的已经朝稳当的路上越走越是顺溜,汪晓东居然会接着回应我刚刚那个话,他说:“别我一提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你就能联想到,是不是我要死了,还是我要弄死你了,在我们某个人要提前死掉之前,我们来见最后一面。我的本质意思是,见完这一面,我们相忘江湖吧。”
先是愣住,我再用余光潦草去看汪晓东眼眸中的内容,那似乎总是浑浊着尘世间喧嚣以及浮躁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像冬日的月光般澄明皎白,我虽对他忽然扯的这最后一面感觉突然,却也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得太透。
捧起个柠檬茶,我抿了一大口,说:“明白。”
冷不丁的,汪晓东突兀笑了:“你赢了。”
我莫名其妙:“啊?”
汪晓东的唇勾成一个不太匀称的拱桥状:“一直以来,我是典型的视觉动物,但是很要命,即使眼前这个你,胖丑胖丑得有些让我看不惯,你对我来说,仍旧是光芒四射的存在。”
这几天下来,被各种扎心各种打击,我的自信心就像是被丢进了粉碎机的砂砾,被粉碎纷扬得只剩下丁点渣渣,汪晓东这些炙热的话,无疑就像是这春寒料峭里的一把火,似乎能燃烧也能澎湃很多东西。
但,我却只会感觉到无所适从。
别扭地嘿嘿一笑,我再喝了一口柠檬茶,对汪晓东这话不置可否不作言辞上的任何回应。
没想到,汪晓东好像在今天势要把这酸倒牙的路线走到底,他掏出烟盒捏在手上揉搓着:“就截止到今天为止,对于我来说,只有两个女人在我这里,是特别的存在。”
从被他捏皱的盒子里抖出一根烟夹在指缝间,汪晓东以懒洋洋的姿态打火,他说:“你唐二,是我暴雨天也愿意出来见的人。而胡林,她是就算下冰雹,也愿意来接我的人。有时候我也会恍惚,也会痴心妄想,若然你们两人能重合在一起,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