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名下不止福寿堂这一桩买卖,常亲自到外地拓展财路。
前年, 在福寿堂赌坊出了几个输得倾家荡产的赌徒,回过神来, 最恨的是自己手欠,其次恨的就是他, 扬言迟早要了他的命。
出行期间,诸事不顺, 索命的有之,劫财的有之,不是伤财,就是随从挂彩。不敢报官, 急赶急地请就近的镖局护送, 镖局明知是肥差, 却婉言拒绝。
终归是运气不错, 辗转得知董飞卿进了镖局, 连忙派人传信, 愿意付重金请董飞卿受累与自己回趟京城。
没几日,董飞卿就和几个人到了他面前,说巧了,正要去趟保定府,能捎上你,我多走一段,送你到涿郡,没工夫进京。银子就算了。
到了涿郡,就能大摇大摆地走官道,在京人手也能前去迎他。他千恩万谢。如此,平安抵达涿郡,与接应的人汇合。
之于他,董飞卿是救回了他的身家性命,临别时取出五张一万两的银票,请他一定要收下。
董飞卿失笑,“要是想赚你的银子,事先就敲竹杠了,不会等到现在。”又摆一摆手,“再啰嗦,你就别回京了,跟我出趟远门。”
他看得出,不论是何境遇,董飞卿都不是跟人说场面话的做派,发誓道:“日后只要公子用得着,派人传句话就行,在所不辞。”
那件事之后,开始在一些事情上互行方便、礼尚往来。
此刻,邱老板陪董飞卿、蒋徽走在福寿堂庭院之中。
是这般喧嚣嘈杂的场合,景致倒也赏心悦目。
董飞卿问邱老板:“人没走吧?”
“没走。”邱老板笑道,“尝完了甜头,开始出血了,这上下心急火燎的,想翻本儿。”
董飞卿颔首一笑,“去瞧一眼。”
“二位随我来。”邱老板应得爽快,却飞快地瞥了蒋徽一眼。要知道,此刻身在赌坊的人里面,有她的父亲蒋国槐。
蒋徽正望着道路两旁的花树,悠然自得,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根本不在意。
福寿堂的赌坊,在一个古朴的庭院之中,没有寻常赌坊中的吵闹呼喝,因为赌徒们都分散在各个雅间,看热闹起哄的人很少。
邱老板转入廊间,在一扇门前站定,示意董飞卿、蒋徽进门,自己则踱步到别处。
房内没掌灯,看起来很狭窄,关上门后,黑漆漆的。蒋徽扯了扯董飞卿的衣袖,以眼神表示不解。
董飞卿微笑,指了指一面墙壁上的窗户。
是一尺见方的格子窗,格子细密。站在窗前,可以清晰地看到隔壁房内的情形,只要不点灯,那边的人不是太警觉的话,便不会发现这边有人窥视。
蒋徽明白过来,无声地笑了笑,她站在窗前,凝眸望去。
有几个人围坐在桌前赌骰子大小,据她所知,这是最容易见输赢的玩儿法。
蒋国槐的位置,在她斜对面,表情紧张,面色很差。
该是输了不少吧?
她侧头端详着,没看出他有什么变化,或者是以前就没认真打量过的缘故。
这人在她眼中,无能、窝里横。
她执意退亲、离开家门那一阵,他指着她的鼻子说:“要不是看在程家和叶先生以往待你不薄的情分上,我便将你活活打死!”
她看得愈发清楚的,是一个无能的男人的懦弱、狼狈、贪婪。
在强权面前懦弱,在世事面前狼狈,在钱财面前贪婪。
对他,她印象深刻的是三件事:续弦、生子、赚银钱。前两样做到了,最后一样总是差强人意。
没什么可憎恶的。不值当。
看着蒋国槐连输三把,蒋徽牵了牵唇,转身出门。
“他以前就常来。”董飞卿对她说,“谭孝文也是。我看着他们不顺眼,自然怎么顺手怎么收拾。”这是两家现成的软肋。
他不出手,蒋家长房也没好果子吃,势必成为丁家、谭家的出气筒。而丁家和谭家,则会成为言官一半年之内弹劾打压的对象。
当然,他出手,会加速三家衰败的速度。
这时候的谭孝文,正在和几名少年推牌九,亦是面色奇差。蒋徽扫了他两眼,便懒得再看,提议离开。
邱老板再三挽留。
“这种地方,我坐不住,在外面算是不喝酒。”董飞卿道,“改日吧,找个清净的地儿,跟你多喝几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酉时前后,两人回到家中。
蒋徽早早歇下,没多久就入睡。
夜半,她醒来,他仍不在身侧。
她侧耳聆听,室内静悄悄的。
出门了?
蒋徽披衣下地,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
庭院之中,明月清辉洒落,他在来来回回踱步。观望片刻,辨出他走的是八卦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