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志与兆厉对视一眼,挥挥手让四个墨出去守着门口,谁也别放进来,然后拉着兆贞坐在椅子上,柔声对他说:“兆贞,若是你真的不愿意读书,那咱们就不读了,大堂哥足够撑起家业,你可以自己做想做的事情。”
兆贞抬起头眼睛一亮,却在看到兆厉关心的脸的时候又飞快的低下头去,讷讷道:“我...我没有...”
兆志见状索性让兆厉也去旁边的屋子等着,待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兆志道:“现下大堂哥也听不着咱们说话了,若是你有什么话不妨对我说。
我是你的堂哥自然希望你过得好,可是却又不会给你压力,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何想的。毕竟这个世界上最担心你的人现在正心急火燎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你看大堂哥的嘴,都快起了一圈燎泡了,听说大伯母也日日睡不好。若是你真的担心你的家人,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可好。”
兆贞低着头没有出声,兆志也不催他,足足过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兆贞才抬起头泪眼婆娑道:“二哥,我...我不认字...”
兆志愣在当场,不认字?不认字是什么意思?兆贞读了十多年书了,竟然说自己不认字?
兆贞开了口反而豁出去了,掐着自己手心哽咽的跟兆志说:“我不知为何,进学第一日起我就发现自己不认字了,先生教的字我都明明知道如何读,也拼命记住了它们长的样子,可是转头就忘。
我与爹娘说,他们说我刚进学是正常的,我也以为是正常的,强迫自己去读书,可是我发现我真的不行。我看着书像看天书一般,明明每个字都眼熟,但是连在一起却不知道它们的意思。
后来大哥考上了童生,考上了秀才,大家都道咱们陈家人是读书种子,我也想替娘出口气,就逼着自己背下了全部学过的书,强迫自己在脑子里搜出来带考试题目的部分,然后用一只笔在试卷上一个字一个字比着写的,生怕写的字大小不一歪歪斜斜,这才勉强考上了一个童生,再往下我是真的不行了...”
兆志从未听过有人竟然会这样,他敏锐的察觉到这应该是一种病,一种几乎没人发现且无人会治的病!
兆志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那...你是如何打算的?若是你还想读书,咱们就去求医,府城不行就去京城,京城不行咱们就算是找遍天下也去治!”
兆贞眼泪“滴答滴答”的滴在地上:“不...我不想读书了,每日看着书对我来说都是煎熬,若不是为了娘与哥哥,我...二哥,我有时候想我死了就好了,这样不会有人知道娘生了个进了十来年学还不认字的怪胎!”
兆志没忍住用力拍了他一下:“瞎说什么呢!若是你真的死了,大伯母怕是都要随你而去了!这个家就散了!既然不想读书了,那你说说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兆贞被兆志拍了一下仿佛也冷静下来:“我...其实自幼我就想做厨子,二哥,你不知道你们家在镇子上开食铺的时候我是多么羡慕,我也想去食铺里做活,我也想日日待在后厨研究新的菜式,每次闻到铺子里热腾腾的炒菜香气,我的心就砰砰的跳...我...不敢与娘说,我怕娘觉得我...”
兆志是真没想到自家的堂弟竟然想做个厨子,他沉思片刻,对低着头的兆贞道:“兆贞,不若现在你先回房,我与大堂哥商量商量怎么办如何?”
兆贞点头应下,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了房门,兆志叮嘱润墨把他送回房,待他们走后,让枯墨跟在后面盯着兆贞,以防他万一想不开...
兆厉在隔壁屋子看到兆贞被扶回了房赶紧冲了过来,看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表情严肃沉思的兆志心下一凉,颤抖着嗓子问:“兆...兆贞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兆志从思索中被惊醒,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的确是大事,先把门关上吧...”
兆厉木木的回身关上了门,都不知道怎么走到兆志面前的,又开口问了一次:“兆贞出了什么事儿了?!”
第169章 月饼
兆志有些难以启齿,但是看着兆厉着急的几欲疯狂的眸子,还是晦涩开口道:“兆贞他...不认识字...”
兆厉浑身像掉进了冬日的冰河里一般,一瞬间浑身上下出了一层冷汗,僵硬的问道:“不认识字?是...什么意思?”
兆志从头到尾把兆贞的话复述了一次,最后说道:“...我觉得这可能是一种咱们都不知道的病,我方才问过兆贞了,他不想读书了,想...做个厨子。”
兆厉僵坐在椅子上做不出任何的表情,他想过千种万种的理由,但是万没想到弟弟竟然是不认识字?而且这还是一种病?
他不由懊悔,从弟弟开始读书起自己对他就没那么的关注,后来家里出了那档子事,他身为长子更是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读书上,这么多年了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自己这个哥哥做的,太不称职了...
兆厉擦了擦脸上的泪,看着同样面露不忍与懊悔的兆志道:“这件事我现在就回去与娘说,若是兆贞真的想做个厨子,还是得麻烦芝芝了...”
兆志没想到兆厉这么快就做出了初步的决断,对他更是佩服,闻言认真道:“这是自然,若是真的兆贞下定了决心,那能帮扶的自家人自然要帮扶一把,而且大堂哥放心,此事只有你我两家知道,爷那里我也会瞒死,定然不会外传!”
兆厉感动的说不出话来,站起来朝兆志一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日头晌眼睛肿的像核桃一般的赵氏就与兆厉一起来到了陈三郎与李氏暂时住的跨院里,哭着与李氏诉说:“...我是真没想到这孩子这么能瞒心思,这么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我一想起来这些,我的心就像被人拿剪子铰了一般,是我这个当娘的对不起他,早早知道他这么苦,何必逼着他读书!”
说完嘤嘤哭了起来,李氏也陪着掉了一盆眼泪,二人相对落泪好半天,李氏才开口道:“昨日兆志过来与我和他爹说,我们也是心疼孩子,我们仨商量了一下,这个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们夫妻俩知道了,就不要兆亮兆勇知道了,只是家里的吃食这方面一向都是芝芝管,若是兆贞真的想做个厨子,怕是瞒不过芝芝...”
赵氏抹了抹眼泪:“三弟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本我也没想瞒着你们,芝芝知道就知道吧,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然知道她不会往外乱说。不怕三弟妹笑话,这件事我连媳妇都没说,我和兆厉也是打算死埋在心里了,就当兆贞不是读书的材料,让他退了学来学一门子养家的手艺吧!”
要说果然是为母则刚,赵氏平日里看着不吭不声温温柔柔的,但是一旦孩子发生了大事马上就有魄力起来,当下就要去寻玉芝说道这个事。李氏拦不住,也赶紧让人唤了兆志过来,四个人一起去了灶房。
此时的玉芝正在教庆俞和如竹做广式月饼,其实做法与普通的提浆月饼是差不多的,只不过一定要用花生油和转化糖浆枧水这些材料。
自古济南就有泉城之称,每到六月那是映日的荷花别样红,莲子自然是到处都有卖的,玉芝挑选了最上等的干莲子,用白糖与麦芽糖炒了一大锅莲蓉馅儿。
还有山东特产的微山湖咸鸭蛋,挑出来每个都油汪汪的鸭蛋黄,喷上白酒稍微烘烤了一下,一个个晶莹剔透色泽橙红,看着就像一颗颗宝石一般。
莲蓉蛋黄的经典口味自是不必说,玉芝又让庆俞熬了红豆沙,白豆蓉,枣泥,五仁等等各种甜馅儿。自己又用火腿白砂糖和猪油丁做了云腿馅,还让袁厨子烧了两只鸭,做了烧鸭馅儿。
甜甜咸咸的凑了八种馅,玉芝与庆俞和如竹商量着一样包出一个试试,正要送进烤箱里,就看见李氏和赵氏带着兆厉兆志四个人一起进了灶房。
玉芝吓了一跳,这么大阵仗的过来寻她必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她匆匆交代了庆俞何时在月饼上涂蛋黄液,何时出炉,就带着四人一同回来自己的院子。
汪嬷嬷看着小姐带着这四人过来,有眼色的上了茶之后就带着几个丫鬟退了下去,自己亲自守在花厅外不远的地方,既听不到屋内人的话,又能看着别让别人闯进去。
赵氏看着玉芝满脸担忧的神情,来不及说话就先哭了出来,李氏急忙上前拍她后背给她顺气。玉芝急的要命,三步两步上前握着赵氏的手道:“大伯母,到底出了何事了?”
赵氏拉着玉芝的手,看着面前这个急的额头冒着一层微微细汗的小少女,强忍着心中的痛,开口道:“芝芝,大伯母求你一件事...给你三堂哥寻个活计吧!”
兆贞?他不是在镇子上读书吗?为何赵氏要这么说?
兆志看着一头雾水的玉芝,又看了一眼说完了那句话就止不住眼泪的赵氏,无奈的叹了口气,上前与玉芝道:“你三堂哥他...这么些年没学会认字...”又复述了一遍兆贞的症状。
玉芝愣在当场,这不就是阅读障碍吗?这种病在前世的时候发病率就不算很低,只不过现在这个时代读书人本来就少,基数少了自然就显得罕见了。
她定定神与赵氏道:“大伯母不必难过,这个病我听说过,虽说对读书有些妨碍,但是有这个症状的人他们一般都是脑子活,能自己动手造出各种新东西,而且对某种东西有很强的天赋。就算不读书,日后也会成为一代大家!”
所有人闻言都惊住了,还有这种说法?赵氏激动的开口道:“芝芝,你是如何知道的?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玉芝不知如何解释,只能编道:“是承淮哥与我写信时候说的,他在京城见过这种人...”随口说了一句赶紧转移话题:“既然三堂哥说想做厨子,咱们试试不就知道了吗?正巧我的月饼刚出锅,叫三堂哥过来尝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