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像石子丢进深潭静水之中,怀中的人蓦然挣扎起来。何世庭不明所以,来不及加重了力气搂住她,已经被她挣脱开去。宝姿转过身来,却并不看他,一双眼睛只望向他身后的远方,不知是在看另一侧的倒影,还是试图透过那面玻璃,看清背后蓉岛万顷繁华旖旎的夜景。
何世庭上前一步,想要重新抱住她,宝姿却挣扎得愈发厉害,纠缠间她的肘弯重重地打在玻璃上,只听得哐的一声闷响。一时之间两个人倒都怔了下来。
那温润如玉的细腻肌肤立时红肿起来,何世庭不假思索,解下身上的长衫便裹住了她赤裸的身体。他轻轻托起她的胳膊,在灯下查看那处红肿。
“疼不疼?”
宝姿恍若未闻。她的眉生得舒展,更衬得眼如横波,此刻眸中晶莹明亮恰如星辉闪烁。何世庭的心里怦然一动,他以为她是哭了,于是俯下身来,却看到她只是眨了一眨眼睛。宝姿唇角的隐约笑意温婉而恬淡,仿佛漫天星斗中月圆如水的光华。
她忽然开口道:“记得。”
宝姿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靠在他的肩头,轻轻地哼唱起一首小调。那欢快的调子轻盈婉转,何世庭听得明了,分明是《玫瑰玫瑰我爱你》。她放低了声音,若有似无的哼唱如同夏日湖面夹带着荷风水香的水汽氤氲而来,到了末尾,却是轻如叹息了。
何世庭忽然记起自己早逝的母亲,也曾对着幼时的自己这般轻声吟唱。她故去已有十多年。母亲过身后,父亲再娶,如今继母也已生有幼子,极得父亲钟爱。他虽为长子,十数年来却是步步艰难持重,不曾有片刻放松。
何世庭闭上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这首曲子多少次在各种园会上被反复弹唱,每一个调子都熟悉如同旧日相片。回忆是枝头上被风簌簌吹落的花,终于在漫天急雨中消失于泥土。
宝姿直起身来,再开口,依旧是平和而清冷的语调:“你还记不记得二十一岁的生日派对?”
何世庭二十一岁的生日,她编了借口骗过母亲,独自搭飞机返回蓉岛,想给他一个惊喜。偏偏那日飞机晚点,她坐着汽车赶到半岛酒店的花园,派对已经过去大半。
霎那间那衣香鬓影的夜又回到眼前。走廊上盏盏明灯在夜色中似满天繁星,乐声悠悠震荡到耳边,宝姿一个人站在廊下,透过那半印度式的雕花长窗,只看到他与梁三小姐在舞池中相拥着翩翩起舞。
“那天梁三小姐弹了钢琴为你庆生,唱的就是这首曲子。”
何世庭不能置信地抬起头来,一颗心向深渊中直坠下去。宝姿依旧立在那里,风致楚楚,一双星辉般的眸子璨然流光,这次是真的盈盈有泪。
“世庭”,她叫他的名,“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夜色深浓,四面玻璃皆已清明如镜。这蓉岛之巅,恍若无人之境。何世庭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唇角依旧芳华过人的笑意,看着她眼中无穷无尽的哀伤。终于一滴清泪自她眼角慢慢滑落,他伸手想要去拭,泪水渗进他的衣袖,转眼就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