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姿在法国南部住了十年,已经有些不习惯蓉岛的天气。此地没有分明的四季,夏天潮湿而漫长,熬了三个月已经像老去一整年。长日寂寂,整座孤岛浸在停滞而沉闷的滚滚热浪里,仿佛一幕令人昏昏欲睡的老旧电影。
这日天气又是十分炎热。暴烈的日光当头照下,苍翠沉郁的树影间光斑闪烁,徒有万点细碎的金光,驱不散身上沉闷的湿意。宝姿在花园泳池里游了整个钟头,上岸后连喝了几杯Martini才觉得有几分舒爽。
暑气最盛的季节,热身子大概是不能多喝冷酒,她当天晚上便发起烧来。休息整夜也不见好,到了第二日清早,依旧神色恹恹,身上越发地不爽快。
医生看过只道宜静养,叮嘱务必多休息,饮食清淡,尤忌烟酒。许家老宅总有客人上门,难得清闲,加之生意上的首尾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宝姿索性让佣人收拾了行李,搬回从前与母亲住过的澳门大宅暂住。
她并没有把生病的事情告诉世庭。何世庭在公司开了整个上午的会,过了中午还是知道了消息,吩咐推掉与政府里英国佬的约见,当天下午便搭了直升机过澳门。
许家的大宅建在澳门地势高耸的山顶,山中无际苍茫的翠色连绵如海,山脚下近海一侧水汽萦绕,浩浩烟波起伏不止真如万丈红尘滚滚,倒让人有种如在云端的错觉。
许德宣当年频繁往返于蓉岛与澳门之间,因此后山的平坦之处建有小小的私人停机坪,坪外有整条青石板铺就的蜿蜒曲径,直通到许家的花园。何世庭自直升机上下来,远远地已经望见宝姿立在尽头的花园台阶上。
她家常穿着东南亚风情极浓的淡紫色印花沙龙裤,上身配着浅樱色的丝绸短衣,整个人像是旧绢水墨上一笔温柔的湘妃红。待到走得近了,何世庭才看出她的憔悴。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横眉轻扫,月余不见,原本流转生辉的一双明眸已尽是掩饰不住的倦色。
他张开双臂环住她清瘦单薄的肩膀,俯下身来吻一吻她的眉心:“瘦了。外面热得很,不是说了不要等我?”
宝姿偏过头去一笑,顺手指一指停机坪上的直升机。山顶日光丰沛,无限明亮的天光都在她唇边的浅笑中温柔了下去。
“以前Daddy来的时候,我常在这里等他。直到现在,听到直升机的声音都很开心。”
她的语气轻柔而平和,仿佛说的不过是些寻常琐事。何世庭听了之后,心里却是十分难过。许德宣若是还在,她便只需作个承欢膝下的女儿,何必如此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