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含泪伏在端福背上,不断低唤:“端福、 端福。”
又厉声质问黑氅人:“你到底是谁? !”
蔺承佑肝胆俱裂,开始沿着池塘狂奔,但无论是面前的垣墙,抑或是墙边的柳树,都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子。无数次飞纵上前,又无数次扑了个空,枉他一身本领,眼下却是无计可施,
情急之下,蔺承佑开始捏诀念咒,招数很快使尽了,依旧无法触碰到眼前之物。
垣墙上,滕玉意俨然惊惧到了极点,但她仍试图同对方交涉:“ ......只要你放过我和我的手下,我马上带你去找......胆敢再碰他们,我保证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
蔺承佑咬牙看着这一幕,心肝肺都被搅碎了,焦急环顾四周,待要再想法子,这时,黑氅人一把抓住滕玉意,扬手将她扔下墙内的池塘。
蔺承佑脑中一空,不顾一切纵身向前扑,却连滕玉意的衣袂都没捞到。
“扑通”一声,滕玉意在他眼前跌入了冰冷的池塘。
”阿玉!”蔺承佑发指眦裂,毫不犹豫跟着跳入水中,但眼前的池塘依旧只是个幻影, 一扑之下,竟扑了个空。
滕玉意拼命在池塘中扑腾,时辰一点点流逝, 水面的波纹越来越微弱,蔺承佑 一再试着入水,却一再被挡在池边, 他骇然无措,眼睁睁看着滕玉意的气息越来越弱,胸膛里仿佛有 一把看不见的尖刀,一片一片割他心上的肉。
“阿玉。”
等到池塘里终于不再发出水声时,蔺承佑心脏像被人紧紧捏了一把,一下子冻在了腔子里,伏在池边定定看着那张苍白的脸,身体僵冷,半点知觉也无。
这时候,他隐约听到有人朝池边赶来,但蔺承佑已无力转头,因为他能感觉到,池中的滕玉意已是全无生息。可当他看清纵入池中的少年是自己时,依旧自嘲一笑。
果然,前世的他来迟了一步,即便很快将滕玉意从塘中捞出,也只救上来一具冰冷的尸首。
蔺承佑摇摇晃晃走过去,跌跪到尸首身边,只恨泪眼模糊,望不清眼前的面庞,手伸出去,又悬在半空,这就是她和他的前世?望着那张苍白的脸,一时间心痛如绞,末了搂住那虚幻的身影,埋头低哑地痛哭起来: “阿玉! ”
***
滕玉意警惕地打量四周,前一瞬她还在大明宫的麟德殿前,下一瞬就飘到了一个黑魃魃的地道中,低头一看,那根红线不知不觉系到了她的腰间。
认出是双生双伴结,滕玉意暗自松了口气,一面循着红绳向前走,一面对红绳的那头低唤:”蔺承佑,蔺承佑。”
忽想起麟德殿前的那一幕,脚步又是一顿。
小涯说她能重生是因为上辈子有人帮她借了命,她命格大凶注定短命,若有个福大命大之人愿意出借几年寿元给她,所谓以大福压制大凶,下辈子便有机会破咒,怎知她阴差阳错提前重生了。
因是借命之人,她自打醒来后便不断招惹邪祟,前一阵得知了当年真相,她一一度以为借出寿元的是阿娘,但从刚才淳安郡王和蔺承佑那番对话来看,借命的似乎另有其人。
莫非是大奸大恶之徒?只有这样主阵人才不会遭受天谴,可是从蔺承佑跟淳安郡王的那番对话来看,他显然不屑于为了报恩谋夺另一人的寿元。
正胡思乱想,听到背后有人叫她: ”阿玉。 ”
那唤声不只透着惶急,还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那种哀恸到极点的痛,一下子触动了她。
滕玉意顿生忐忑:”蔺承佑? ! ”
她回头,惶急地找寻声音的来源,不远处又响起一道细声细气的嗓门:“你还不知道? 这可是晋国公小女的陵墓,旁边是晋国公夫人王氏,再前头就是晋国公滕绍了。圣人顾念滕将军生前的赫赫战功,特地为其一家修耷陵园,此后宫里每年都专门派人在此看护,但滕家本就人丁稀薄,滕娘子一死,滕家就算绝后了,逢年过节只有一些亲故过来烧香 ,平日里要多冷清就有多冷清。太子昨日过来烧香,一是为悼念他从军时的恩师滕绍,另一则是为告知滕娘子她大仇已报。”
“太子?”另一人错愕道。
前头那人压低嗓门:“你该不会不知道太子当初差点就娶了滕娘子吧?这事说来也玄乎,当年一共拟定了三位太子妃人选,末了竟一个没成。滕娘子被人杀害,武二娘暴薨,剩下邓侍中的孙女,太子又因她神态与滕娘子有点像,执意不肯娶,蹉跎了整整三年,最后娶了柳尚书家的四娘。”
另一人不耐地说:”诶诶, 太子这桩我早就知道了,我问的是成王世子为何到晋国公的陵园中来?成王世子与晋国公可是非亲非故。”
“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说案子是成王世子破的,莫不是过来悼念英魂? ”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滕玉意贴在墙上细细听着,岂料墙面徒然往内一陷,她一下子没站稳,往前跌了出去,站稳脚跟一看,外头是一座陵园,前方是宗庙,后头是陵墓。
天上下着霏霏细雨,杏花纷纷碾落成泥。雨中的三座坟茔看上去格外凄清。
滕玉意怔忪片刻,来到坟茔前,先静静抚触阿爷的墓碑,接着游荡到母亲的墓碑前,坐下,辨认墓碑上’王氏’的字样。
枯坐良久,滕玉意回首四望,如两个太监所说,此地清冷幽寂,偌大一座陵园,看不见一个人影。
滕玉意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把身子蜷缩成一 一团, 贴着母亲的墓碑哽咽: ”阿娘...... ”
正当这时,前方的杏花树下传来马蹄声,有人来了。
滕玉意噙着泪花向后看,不禁愣住了,来人竟是蔺承佑。。
他孤身一人冒雨前来,到了陵墓前的白玉台阶前,下马拴绳,径直走上台阶。”蔺承佑......滕玉意惆怅地看着他,他臂上束着布帛,看样子箭伤仍未好。
蔺承佑自顾自给滕绍和滕夫人上了柱香,这才半蹲下来望着滕玉意的墓碑,未几,从怀中取出一张暗赭色的符篆。
符篆阔达数寸,上头密密麻麻满是符文。
欻然一声,蔺承佑点燃了那张诡谲的符篆,火苗跳跃,照亮他熠亮的眼眸。
“当初你救我一命,我却没能及时认出你。”蔺承佑静静望着那团火苗,开了腔,“如果那一年的赏花会上我不那么自以为是,或许那晚滕府出事时我能及时相救。”
说罢,指了指符篆,歉然一笑:“我命格极重 ,希望你下辈子不会再这么苦命。”
说完这话他放下符篆,起身,洒脱离去。
滕玉意看清符篆上的字样,心房猝然一缩,上头写着“苍山无极门借命符”,底下分别并排写着两行字,一行是:滕玉意,乙己年腊月二十八子时生人。
另一行是:蔺承佑,壬寅年二月二十一寅时生人。
两个人的名字和生辰并排写在一起,符篆的底下则另写着一行字: 愿借三年寿元助其渡厄。
滕玉意脑中轰然作响,是蔺承佑!竟是蔺承佑!因为不屑于借用旁人的寿元为自己报恩,于是献出了自己的寿元。
她抹了把眼泪,急忙追上去: “蔺承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