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摩挲着她左手的祖母绿戒指,俯身轻吻一下下落去她鬓角耳边:“我现在就想听别人叫你‘陆太太’,陆太太、陆太太……陆太太~~~”
他小声一遍遍的叫,每叫一声,她就低低“嗯”一声。
午后的阳光在地板上轻轻刷扫,男人的容色在一片旖旎后慢慢沉下来,轻声问道:“芃儿,你有想过,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陈芃儿沉默,似在认真思考,过了许久,才心有笃定的反问:“你怎么想?”
“中日形势这些年一直在持续恶化,按照目前势头,两国开战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日本人的野心绝不仅仅满足于东三省,这些年他们就像森林中的毒蛇,紧紧缠绕在中国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命脉上,其吞叱华夏的野心,早就昭然若揭。山下重明只是他们庞大队伍的小小一员而已,他们一直盘踞在中国的土地上,会是我们一直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陈芃儿心下震动,也知道往下他还有话讲,便听他继续对她正色道:“芃儿,生意越做越大,会越招人嫉恨,打歪心思的人多了,很多时候都会防不胜防。况且眼下时局,对广昌来说,绝非益处,钱森泉还未完全落马,这些年他的势力在平津一带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现在这样的世道,变数很大,便是有朝一日他纠合日本人卷土重来,我也绝不会意外。而且,便是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我现在的境地,依旧是站在刀锋之上——”
他握紧她的手:“我并不怕死……我只怕,怕有一天,我会护不住你。”
她暗暗心惊,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好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轻唤:“安哥哥……”
男人呼吸略重,眼神幽暗:“所以,芃儿,如果我要求你把广昌的七成都挪去香港及国外,你和襄夏也搬去香港,将剩下的在上海交给亦岩和范叔打理,你会答应吗?”
她抬起头,怔怔看他半响:“你已经有了打算?”
他凝视她:“是。”
轮船的汽笛声漂浮在黄浦江的上空,阳光衔着江水的氤氲水汽,在云气朝晖中穿透漫延。
清晨的码头空气湿凉,但人声早已鼎沸喧闹,林初阳携着已大腹便便的妻子白喜云,站在陆安与陈芃儿面前,为他们两个送行。
“没想到你们比我们还快了一步,”林初阳伸手系了系妻子颈上的丝巾,朝陆安道,“我也打算让喜云去香港生产,最近有在看房子,现在时局真的不大好,香港毕竟是个开埠港,还是在英国人手里,真要打起仗来,应该能缓一缓。”
近百年的英国殖民统治,使香港在相对和平的环境里变成了一个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孤岛天堂。陈芃儿接受了陆安的建议,将政府补偿的广州广昌的赔付金,并没有用来重建纱厂,而是追加资金后转而在马来西亚买下了大片的橡胶园。
其实在陆安提出将广昌重心挪去香港之前,她就曾考量过一样的问题,国内局势混乱,广昌之前受创完全是无妄之灾,但现在她与陆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两个人一起生一起死都没关系,但广昌是林凉哥一辈子的心血,她必须要护好。
现今世道艰难,林凉哥曾说过,谁做生意不是在冒险?但真正做好生意,就需要准确估量风险。她与范西屏和亦岩都曾详细商讨过,一致认为香港虽说并不一定百分百的安全,但国内形势如此风起云涌之际,香港身为一个避风港,还是具备一定的优势。而且韩林凉一手创立广昌,本就不只拘泥于纺织业,他一生在商业上稳重踏实,运筹帷幄,她没有他的精克自信及商业才能,但好在,他为她留下了可用之人。
这一段时间,她已经将广昌重心大部分移去香港,还将生意扩张到橡胶和谷物上面,也有入股香港的船业货运、仓储运输。她将广昌带去香港并不是临阵畏惧或者潜逃,而是将眼光放的长远,为求不为当下所困。
白喜云因为怀有身孕,整个人丰润了不少,抿着嘴冲陈芃儿笑:“以后等我也追过去和你做个伴儿,就是陆太太可不要嫌弃我们碍眼。”
陈芃儿脸色微红,她和陆安已于前些日子完婚,婚礼办的低调而内敛,只邀请了最亲近的亲友,大哥陆寻和嫂嫂江畹徽都有出席。陈芃儿起始还担心以她在宁河的声名,陆老爷陆夫人不会应允,陆寻听了后哈哈大笑:“以安哥儿的本事,没人能逆得了他的性子,况且安哥儿什么时候在意过旁人的意思?”
也曾疑虑过韩氏族人会出面阻扰,没料到三叔四叔那边一片鸦默雀静,悄然无声,两人居然这么顺顺当当的完婚,她也从“韩夫人”变作了“陆太太”。而且两人已经约定好,等陆安结束手边工作,便会申请调入外交部,届时到香港特派員公署任职。
他曾长叹,国家内忧外患,内有军阀盘踞,积攒多年腐败之重,民众怨声载道,外有虎狼虎视眈眈,身为国人,仅凭一己之力,无异于寄蜉蝣于天地。但有国才有家,身为一个男人,不能一走了之,当在权衡中尽绵薄之力。
她认同他的选择。
只不过,林初阳是在他们的婚礼上,才知道她原来就是当年宁河陆宅那个倔强也不乏勇气的小姑娘,直接惊掉了一地的眼球,就暂且不表了。而现下林初阳光下细细打量她,突然冲陆安一笑:“子清,借贵夫人手一用。”
说罢,不由分说,伸手捏了陈芃儿的手腕,陈芃儿知道他不是莽撞之人,并不惊慌,就见他托了她手腕,三根手指捏去腕后动脉,沉思片刻,了然一笑,道:“我虽学艺不精,但这方面却颇有些心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襄夏很快就要有弟弟或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