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秀才能够减免部分赋税的情况下,刘家尚且如此艰难,其他农户虽不因吃药花去大把银子,到底也过上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受大灾,就算不至于饿殍千里,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以眼下的时节,不止农户手中不剩多少粮食,就连国库中也空得厉害。
方侍郎即便有心提前置办救灾两款,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筹不到多少粮食。
而那唯一可以暂时挪用的,便是北疆的军粮。
这也是为何刘拂要兜个大圈子,冒着被蒋存砍杀的危险,先将北疆战事早定这一事实揭露出来。
“可是……谢大人不是已将暂缓春耕的布告贴了出去?”
提议挪借军粮,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了大错,能避免还是要尽量避免。
刘拂轻叹口气,摇头道:“谈何容易呢。农户将田地看作性命,除非有棍棒在身后威逼着,不然哪里舍得在初春将上好的田地荒废了呢。”
战事稀疏之时,兵丁自可屯田种粮。自给自足之下,已不需要战时那般多的粮草。
“若是雨水依旧迟迟不来,只怕到了夏末秋初,百姓家中就再无粒米可吃。”
今年这场不大不小的旱灾,其实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数年来低落的收成积攒下来的负面威力一并爆发,这才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可要是早早筹备好救命的粮食,即便今年颗粒无收,也会给人还能好好活下去的信心。
方奇然还在沉吟时,周行先一步表态:“这事,方世叔可与周家一并联名上书。想来家中长辈看到的要比咱们深远许多,只听他们的就是。”
待终于被说服的方奇然进屋写信时,刘拂冲着周行戏谑一笑:“到看不出,二哥还是个忧国忧民忧天下的耿直书生。”
“我既生于富贵,自然要担起应有的责任。”周行像是完全没有听出刘拂话中的揶揄般,正色道,“不得不说,暂借粮草是解决此事最好的办法了。”
旁人不知,可他们三个或多或少都知道,北方战事的水分有多大。
正因为三家都深得圣上信赖,才会让几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担此重任。
他们能得圣上青眼,所知所觉,自然远非常人。
“没想到的是,竟是你这个从未见过官场的局外人,想出了最适合的对策。”
周行自嘲一笑,脸上透出些与言行不合的、真情实感的放松。
眼前浮现周行刚才因过度认真,而显得严苛的脸。
刘拂突然意识到,对方方才突然帮自己说话,并非是发现了其中有利可图,而是真的想为黎民百姓解决生死大事。
她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辅佐三代帝王,明明清正廉明,却因手段太过直接简单,而在最后背尽骂名,不得善终的男人。
他为国忧,谁又为他忧呢?
透过周行年轻俊美的面庞,刘拂似是看到了那个苍老尖刻的死对头。她在他的利齿冷语和威严震和下,整整活了十三年。
便是最后击败了对方,也再无法忘掉对方盛气凌人的模样。
周相被岁月刻下无数痕迹的面庞上,唯有眉心的两道最为深刻。
此时刘拂才意识到,在她的记忆中,周默存几乎没有笑过。他似乎永远板着脸蹙着眉,看什么都不顺眼,看谁都想讽上一讽。
而周默存仅有的两次展颜,一次是圣上大婚,一次是圣上得子。
那个男人,若是换一副唇舌,只怕会有截然不同的境遇。
***
在众人的抗拒当中,事情到底向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在金陵大多数学馆都因百日无雨而人心慌乱的时候,只有德邻书院还在安安静静的进行着课业。
“你们以后,绝大多数人都会有成为父母官,治理一方百姓的时候。不论官大官小,不论乡县州府,都背负着治下百姓的身家性命。”
“越是遇上大事,就越要处变不惊,及时应对,万不可没头苍蝇般乱撞。”
“只要关乎百姓安危的,就是大事要事。亲力亲为做实事,要比呼呵得人人皆知,义愤填膺地满面赤红有用千百倍。”
小宋先生站在台上,手握本课要讲的经典,将话说的掷地有声。
“灾情尚不严重,若粮仓大开,日后若继续无雨,又当如何?”
“灾情渐重,朝廷赈灾粮草难凑,又有大批灾民到来时,又当如何?”
“今日的课业,便是自寻一份自去岁八月至今的米价变化,以时令气候对民生的影响写一篇策论交上来。”
当日下午,在外间书生请命开仓放粮时,德邻书院已在北城门外开启施粥棚。
而比他们更早的,则是饶翠楼立在东门外秦淮河畔的粥棚。
饶翠楼如今在金陵城的名气本就很大,在数位公子富贾争夺国色姑娘的戏码之后,更是有了与怡红、万花二楼并肩的趋势。
此次饶翠楼施粥,再次在金陵城中引起轩然大波,数日之后,已传遍整个金陵。
城中百姓各执一词,除了大多数不发声者外,有人说善心乃人之本性,亦有人说妓子薄情做戏,更有甚者,嫌那些用皮肉钱赚来的米粮肮脏,对青楼施粥一事不屑一顾。
这些情况全在刘拂的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