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众学子面上一抽,具目光灼灼望向贺子寅,对她的话恍如未曾听到一般。
见大家的胃口都被吊起,贺子寅笑道:“所幸多问了几位街坊后,得知那位兄台是举家搬回了乡间故居,昨日家中小厮便驱车去接,想来中午开宴前便能再见了。”
他说罢笑望着刘拂:“贤弟仅需安坐,不必介怀。”
刘拂点头,挪了挪屁股彻底坐稳。
假使她猜的没错,贺子寅此时已与安王搭上线,且他真的在舞弊案插了一手……那么按着老师对贺子寅的描述,一个从不做无用功的人,不辞辛苦去接人,就说明还未到来的这个书生,应是他推动整件事的关键一环。
会是谁呢……刘拂搔了搔下巴,陷入苦思冥想之中。
最后一位客人,确实如贺子寅所料,是在中午开宴前到来的。
出去迎人的贺子寅的身影再次出现时,众人都按着规矩起身相迎。
身量最低的刘拂毫不意外地,被面前的所有人挡住了视线。
见她点着脚尖一副好奇模样,蒋存与周行对视一眼,分立两边,用巧力为刘拂拨开了人群。
当刘拂看清来人是谁时,再如何处变不惊也愣了一瞬。
正因此,全部心思都被来人拉走的刘拂,并未发现身边周行骤然僵住的身形。
第73章 走运
“你……”男子的声音低沉微哑, 满含着喜悦与不可置信。
在对方望着站在众人之间的刘拂,愣怔当场时,周行趁着他还未吐出第二个字的空隙,将话头拦了过来。
“上风兄许久不见。”周行深吸口气, 越众而出, 一把抓住青年欲要挥起的手, 笑得十分和善。
他笑着拉着对方走近,温和有礼平易近人的模样,几乎要惊掉一众金陵学子的下巴。
就连方奇然与蒋存, 都忍不住在心中夸赞周行竟也有如此知礼数的一天——按着周行表现出来的亲切, 足以让众人相信他与来人是极亲密的伙伴。在这样的情况下, 虽是顶了主人家的面子,倒也算不上什么错。
故知相逢, 一时忘乎所以,也属正常。
别说是旁人, 便是贺子寅也嘴角含笑注视着两人,面上没有一丝不满。
直到周行跳过了宴会主人贺子寅与王春镭, 头一个将刘拂介绍给青年。被他拉得步伐不稳的青年站在刘拂面前, 想说的话全被周行堵了回来。
周行正色道:“上风兄, 我来与你引荐, 这位是刘拂刘贤弟。”
他说着又转向刘拂,躲开她的目光,轻声道:“阿拂,这位是刘平江刘上风……你俩五百年前还是一家, 刚好亲近亲近。”
回应周行的,是擂在嘴角的重重一拳。
听到拳风本可轻松躲开的周行,只悄悄回转了视线瞧着刘拂,对身边怒火冲天的青年视若无睹。
他一个趔趄,站稳脚步后用舌尖顶了顶火辣辣的伤处。
刘平江提拳正要再打,便被踏前一步的蒋存紧紧挡住去路。
望着他赤红的双目,刘拂推开想将她拦在身后的蒋存,反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道:“二哥,我无事的。”
站在刘拂正对面的刘平江,在听到她的话后,因气愤而涨红的脸肉眼可见地快速颓败了下去。
扶着被当众打脸脸面全失的周行,刘拂望向刘平江,神色柔和轻缓,全不似上次相见时的尖刻:“上风兄,久仰了。”
刘平江的上唇抖了抖,唇角微提,强扯出个笑容来:“刘……贤弟,久仰。”
他说罢便走向贺子寅,拱手致歉道:“是某一时冲动,扰了贺兄的佳宴。”
一头雾水的贺子寅面上丝毫不显,只笑着回礼,做足了主人家和事老的工作:“想来刘兄跟周兄是一时误会,不妨给贺某个面子?大家已久候刘兄多时了,还请入座!”
当贺子寅携着刘平江的手准备将人拉去席上时,却被挣了开来。
“刘兄?”
刘平江咬牙,既不看刘拂,也不看周行:“我与周公子间的仇怨实难泯灭,还望贺兄恕罪。”
“贺兄,抱歉。”
向着众人团团一揖,刘平江大步转身而去,留下一脸迷茫的众人。
知道些刘平江家世的金陵学子,都不由自主露出一副惊诧莫名的样子。
世间无有一处不需依托人情关系,他们读书人再如何清高自诩,再如何不服他人,也要在读书人的圈子中立定身形,轻易不会得罪同窗。以刘平江之贫寒困苦,敢在此时公开叫板周行、甩贺子寅面子,可以说是既得罪了权贵圈子,又得罪了清流之家。几乎是在用这一拳和一个转身,毁掉了自己的仕途。
以刘平江往日为人,似乎并非鲁莽之人。
如此看来……在场众人,便是蒋存与方奇然,都忍不住偷瞄了周行几眼。
凭着周三公子刺激人的本事,能惹得刘平江如此大怒,也属正常。
至于被周行可怜兮兮目光望着的刘拂,则转变了对他自作聪明插手她与刘平江之间关系一事的看法。
若没有他之前的贸然动作,今日刘平江就不会恨他入骨,自也不会甩袖而去,搅乱了贺子寅的全部计划。
当看到刘平江的瞬间,刘拂就已确定,贺子寅定在舞弊案中插了一手。
而身无长物、名声颇好、被家事逼得走投无路仅剩科举一条翻身之途的刘平江,就是以民告官将建平五十四年科举搅成一团浑水的那颗石子儿。
一件注定了没有好下场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