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拂回忆着之前所看的子、午二班花名册,轻声问道:“出生者可是吴灏澜?”
吴灏澜微讶,拱手答道:“回先生,正是学生。”
还真是他。
刘拂大大摇头,余光扫向谢显。
若说谢二公子是先天不足以致少年夭折,那这位吴公子,便是家中溺爱过度,虚不受补的代表了。
头次乡试伤寒病逝,与十次院试十次被半途抬出最后抱憾而终相比,也不知哪个更令人惋惜些。
刘拂的摇头惋惜,却镇住了吴灏澜:“先生?可是学生……说错了什么?”
不止吴灏澜,其余学生都互相对望,脸色已不如刚来时轻松。
他们虽不忿刘拂小小年纪便成了书院先生,但再怎么自矜自傲,仍都秉持着尊师重道之礼,不曾对刘拂有过一句不敬。
而此时见刘拂似是不满,难免有些无措。
见情绪很是到位,刘拂清了清嗓子:“各位可曾想过,山长缘何不许你们带伴读入学?”
吴灏澜蹙眉不语,另一学生答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很好。”刘拂失笑。
在对方拱手称“多谢先生夸奖”时,她却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圣人之言自有其道理,但各位难道真觉得,仅是不带小厮自己操持琐事,便已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了么?”
晋江书院的学生若连这点觉悟都没,那就真是枉费了薛老先生的一番苦心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众人便一同俯首行礼道:“学生惭愧。”
“无妨。”看他们面露沉思,刘拂也不再逼问,反转向吴灏澜道,“吴同学,你将六艺为何讲与我听。”
第118章 读书
六艺者, 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 五月六书, 六曰九数。此六艺详实的内容, 各儒家经典中多有述录。
这样简单的问题,自然难不倒吴灏澜。
在他一一答出后,刘拂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很好。”
吴灏澜:……
其余学子:……
便是给三岁幼儿启蒙的先生, 都不会摆出这幅和蔼又慈祥的面容。而之前反复听了多次刘拂于功课上如何强硬的秦恒, 则将目光移向了周行。
察觉到他意思的周行轻咳一声, 暗暗指了指最前方的那个小个子。
皇太孙听不出阿拂话中嘲讽,是因在他眼中她样样都好, 既如此,这么个好印象还是不要打破了。
将他们小动作尽收眼底的刘拂眼中滑过一丝笑意, 随即板正了脸色:“礼乐射御书数,儒家以此六艺为法传以千万。但六艺渐渐没落下去的原因, 也正是因为其中的知识太过浩瀚驳杂。”
她能清楚的看到, 底下端正站着的学子们, 在极力忍耐着自己窃窃私语的冲动。
居高临下的好处, 就是能将台下的一切尽览无余。在刘拂成为太子少师,登上三尺讲台之后才发现,当年她与圣上许多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似乎都被某人睁只眼闭只眼的放过了。
刘拂抛出个话头, 却未深入解答。
说一半留一半,才能使这班本就心有不服、志高心傲的学子们的情绪愈发高昂。抬得高,才能压得狠,她这个做先生的,才能将因年岁不如人而缺失的威信立起来。
如她所料,在短暂的静默后,就有学子忍不住开口道:“先生所言极是,但学海本就无涯,圣人智慧本就是时时悟时时新,六艺之所以凋零如今……是否还有旁的原因?”
这话看似温和,实际上却是直指刘拂所授内容无用了。
刘拂面无殊色:“这位同学,你话中所谓六艺凋零,从何而来?”她话音微顿,轻声道,“莫不是指如今礼崩乐坏,失序丧德?”
见那开口的学子声容滞涩,其余学子中有慌张的,亦有面露不忿的,刘拂安抚一笑:“不必慌张,课堂之上当可畅所欲言,自有做先生的引导矫正。”转而面向众人,向东方拱手道,“如今圣心开明,允百姓谈论政事民生,可各抒己见。不过议论与妄论不止一字之差,谨言慎行,亦是礼。”
刘拂的目光在几个特别不服气的人脸上梭巡而过:“五礼虽有变化,但礼节绝不可丧;六乐虽已遗落,但诗乐未曾断绝;射可观德、御可增智、书可养性、数可明事,即便时移势迁,六艺亦不会过时。”
有垂眸回避她视线的,自然也有抬眼直接对视的:“先生如此说,我等便明白为何之前六艺一科,一直空缺了。既如此……”
那生与午班年岁最长、学问最高的张轩对望一眼,清了清嗓子直言道:“想来先生您对六艺一道,定是行家里手,能曲尽其妙。”
他话音刚落,周行与方奇然就分开拉住了谢显与秦恒。
方才刘拂才说过六艺中的道理繁杂如海,以她年岁,说“是”难免会落下个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形象;若是否认,自此只怕再压不住晋江书院的学生。
不过轻飘飘一句话,便将她陷入左右两难,进退维谷的境地。
在学子轻笑中,方奇然摇头低声道:“且看云浮的。”
谢显之父为一府之长,以致他在一些事情上会意气行。周、方二人长居京城,比之谢显更加明白京中情况。
这事非得刘拂自己解决才行,否则即便是皇太孙亮明了身份维护,于她为人师长一途上,只会起反作用。
谢显听着耳边讽笑,直气得咬牙。此时他身旁的秦恒也已反应过来,抬手搭住谢显小臂。
得不到支援的谢显瞪了秦恒一眼,看向周行。
被他殷切目光注视着的周行面不改色,只轻声道:“你还信不过她?”
谢显微愣,送了紧咬的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