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越皎是侯府长子,宴席上,敬酒的人数不胜数,换作其他人早就醉得一塌糊涂了,但一圈下来,顾越皎脑子一片清明,倒是劝酒的人,一杯两杯喝了不少,原因无他,劝顾越皎喝酒前得和顾越泽划拳,赢了顾越皎喝,输了自己喝,顾越泽出拳必胜,就没人赢过他。
月上柳梢,宾客们断断续续散去,女客还好,男客里边少有清醒的,多是走路虚虚浮浮,胡言乱语离开的,闹得夫人们哭笑不得,京城宴席不少,头回出现醉倒一片的情形,由此说明,长宁侯府的酒,好喝,宾客尽欢。
喧闹一日的庭院逐渐恢复了安静,心湖院外,顾越泽他们几兄弟拥护着顾越皎进了屋子,随后,几兄弟趴在墙边,竖耳偷听里边的动静,民间有闹洞房的婚俗,但夏姜芙不让,说是宁婉静初来乍到,要给她个好的回忆。
他们又不肯错过这么个机会,只得在外边偷听。
除了顾越流,他不太懂偷听的目的,扯了扯顾越泽衣袖,哑声道,“三哥,我们听什么啊。”
大哥和大嫂聊天有什么好听的,还不如偷听爹娘说话了,顾泊远在外威风凛凛,说一不二,在夏姜芙跟前就是个软柿子,给夏姜芙擦头梳发,端茶倒水念话本子,什么事都做,比小白兔还乖顺,看夏姜芙使唤顾泊远他心头解气。
一物降一物,任顾泊远再嚣张,回房都是病猫。
顾越泽蹲起身,用手指刺破窗户纸,一只眼贴了上去,顾越白和顾越武有样学样,头顶暖黄的光在他们头上,高束的发髻在脸上投注道黑影,顾越流看着略觉得阴险狡诈,他舔了舔食指,砰的声刺破红纸,眼睛还没贴上去,迎面一个杯子飞了过来,吓得他跳了起来。
杯子撞着窗户,应声而落。
“六弟,你也要成亲的。”屋里传来顾越皎晦暗不明的声音,顾越流悻悻摸了摸眼睛,幸亏他反应快,否则眼睛怕是废了。
四角架的烛台边,宁婉静梳妆台前,静静照着镜子,不时透过镜子打量着身后的人,身形挺拔,容颜俊朗,从今就是她荣辱与共的丈夫了,听到动静,她转头望向紧闭的窗户,脸红道,“是六弟他们吗?”
声音清脆,顾越流喊了声大嫂,转身咚咚咚跑了,顾越皎发火干什么,他还不乐意看呢,还是去颜枫院看夏姜芙和顾泊远好玩。
脚步声走远,宁婉静脸上的红晕慢慢退散,见顾越皎解开纽扣,她急忙收起心思,起身过去帮忙。
顾越皎身形微僵,“不用,以后这些事我自己做。”
宁婉静的手顿了顿,轻轻嗯了声,行至床边,脱了鞋,先爬到床的里侧。
红烛滋滋滋燃着,红帐内的声音渐渐不可言说,顾越武闹了大红脸,顾不得接下来的事儿,拽着顾越泽和顾越白朝外边走,“大哥和大嫂洞房,咱偷听不太妥当。”
幸亏红帐捂得够掩饰,换夏天的纱帐,床榻上是何情形可就瞧得一清二楚了,顾越武暗暗打定主意,轮到他成亲时,坚决不选夏天,否则太丢脸了,顾越泽和顾越白没吭声,但所想之事,却和顾越武相同,坚决不能夏天成亲。
走出心湖院,三人想起先行离去的顾越流,找了圈不见人,倒回心湖院问丫鬟才知顾越流去颜枫院了。
三人有些困惑,这个时辰,夏姜芙和顾泊远早歇下了,顾越流去颜枫院做什么?秉着好奇之心,三人决定去颜枫院瞧个究竟,刚踏进颜枫院的门,三人无不弯腰放轻了脚步,主屋亮着灯,顾越流和顾越涵正蹲在窗户外,眼睛贴着窗户,不知再看些什么。
走近了,见二人捂着嘴,像是看见什么好笑的事儿,极力忍着笑,顾越武刚偷听了场洞房的戏,有些缓过劲来,轻轻戳开窗户纸,定睛一瞧,晕黄的灯光下,顾泊远长身玉立,双手握着茶杯伸到夏姜芙跟前,冷硬的面庞柔和至极,“喝杯茶缓缓,这事是我没顾忌你的感受,晋江阁的损失算在我头上,每个月我将钱给户部送去。”
“你有多少钱,你的钱还不都是我的钱?”夏姜芙背过身,皮肤粉润,给气的。
“是是是,还请夫人可怜可怜小的,每个月给小的些银钱送去户部。”顾泊远料到夏姜芙会生气,但皇上把话说到那摆明就是动了心思,他先开口就是想让朝廷念着夏姜芙的好,晋江阁挣钱是迟早的事儿,将来少不得有人眼红拿此说事,夏姜芙以往不在意外界舆论是那些舆论对她造不成伤害,晋江阁的生意红火后就不同了,栽赃陷害,污蔑嫁祸,手段多的是,枪打出头鸟,夏姜芙犯不着冒这个险。
皇上此举,怕也是为了夏姜芙好。
不过此时是万万不能说这个的。
“我的钱凭什么给户部,户部有能耐自己挣啊,不是还有南阁北阁啊,朝廷好好栽培,挣钱的法子又不是没有?”
顾泊远弯腰,从善如流拍马屁道,“户部要是有你会挣钱,安宁国周围部落都归顺了,东瀛和安宁僵持这么多年都没个结果,不就是朝廷不敢冒风险吗?”
安宁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但若投入打量人力物力和东瀛背水一战,一旦失败,城池丢失,受苦的还是安宁国百姓,而且战事打得越久,粮草物资就耗费得越多,长此以往国库必然空虚,朝廷就会加重各地赋税,百姓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如今东瀛和安宁时不时打仗,但边关百姓没有受到迫害,若能维持现状,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惜东瀛狼子野心,和安宁国一战是免不了的。
夏姜芙哼哼,“那是户部的事儿与我何干,我自己聪明还有错了?”
“皇上励精图治,他有心缔造太平盛世,咱略尽绵力又有何妨。”顾泊远将茶杯递到夏姜芙手边,看她脸上怒气消了些,又道,“天下太平,皎皎他们才能过安稳日子,银子充入国库会散去各州府救济各处乞丐,就当为皎皎他们攒福了。”
听着这话夏姜芙心头才算舒畅了些,这时候,窗户外响起顾越流的声音,“娘,您可别听父亲瞎说,晋江阁挣的钱是您和姑娘们的,关朝廷何事,您买姑娘们的卖身契是给了钱的,娘......”
顾越泽要捂顾越流的嘴已是来不及,气得拔腿就跑,屋里传来顾泊远阴沉的声音,“站着,谁给我跑,家法处置。”
顾越泽咽了咽口水,瞬间不动了。
顾泊远阴沉着脸推开门,冷飕飕的扫了眼五兄弟,“成啊,越大越出息了,学会听墙角了啊,这么喜欢听就给我听个够,向春,将他们捆了带下去押进黑屋......”
五兄弟听着这话,皆变了脸色,顾越流扯着嗓门就要喊娘,顾泊远冷眼一扫,“喊一声我听听。”
顾越流打了个哆嗦,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他毫不怀疑自己喊声娘顾泊远会把自己扔出去,然后家法处置,别看顾泊远在夏姜芙跟前怂,在他们跟前狠着呢。
被儿子们听墙角,夏姜芙有些不自在,她记得方才顾泊远赔罪还扮狗叫来着,她在儿子们跟前素来是留了些面子的,这还是头回,她掩嘴咳嗽两声,劝道,“你别凶他们了,时辰不早了让他们回屋歇着吧,明早还要见他大嫂呢。”
五兄弟心怀侥幸的撇了眼顾泊远,这种时候,夏姜芙说的话不算,还得顾泊远点头。
“向春,送几位少爷下去。”顾泊远阴测测喊了声,只见向春拿着根很长很长的绳子来,五兄弟面露苦色,顾越流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敢再吱声了,顾越涵道,“娘,我们先回屋了,明早过来看您。”
夏姜芙在屋里没有出来,柔声回道,“好,睡醒了再来,娘和你大哥说了明天晚些,回屋吧。”
顾泊远抬脚进屋,顺势掩上了门,目光拂过旁边窗户,骂了句臭小子,窗户纸每年换新,年年都会被戳好几个洞,夏姜芙还怀疑有蟑螂老虎夜里啃食窗户,现在算是找到罪魁祸首了,他上前牵着夏姜芙的手进了内室,“几个儿子是愈发没规没矩了,不好好收拾收拾,以后没准能跑到房顶偷看。”
夏姜芙没有作声,她想起的是另件事,“你说他们有没有看见些不合时宜的事儿?”
顾泊远脸僵硬了瞬,再看内室的窗户,沉声道,“他们不敢。”
夏姜芙甩了甩他手,“往后注意些,别被儿子们看见了。”
顾泊远轻轻勾了勾唇,语气笃笃,“他们不敢。”
以前他没发现就是了,今天发现了不让他们收了听墙角的心思他就不是他们老子。
夜已经深了,四周的灯笼逐渐熄灭,越往里走,越是黑暗,直至伸手不见五指。耳朵边是唧唧唧吃东西的声音,还有许多窸窸窣窣的动静,浑身肌肤发麻,好像有蟑螂在身上爬似的,顾越流缩着身子,不住往后边挪,嘴里喊着向春,“向春,向春,你哪儿弄来的老鼠,赶紧撵出去。”
他尖声惊呼了几句,屋里的动静好像小些了,但不到片刻,又可是唧唧唧,顾越流崩溃的哭了起来。
顾越泽没个好气推他把,“谁让你沉不住开口的,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