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行军打仗,前线将士需要冬衣,将领报错了所需数目,后面要补,那多运一趟又要多花许多钱,将士们挨冻搞不好还要白白死伤不少。若要追责,这责任难道该户部站出来担吗?
谢迟便这样一琢磨,觉得一来不该麻烦户部,二来也不能让朝廷白花银子,必须让工部出来把眼下的问题解决了!
他就在当日晚上,去堵了工部尚书的门。
工部尚书叫曹敬时,现年五十多岁。除夕宫宴时他也在,对这勤敏侯很有印象。傍晚从工部衙门回家,一瞧这炙手可热的人物亲自在门口等着,还觉得挺新奇,下了轿便亲自迎上去:“哟……勤敏侯?幸会幸会。”
谢迟也说幸会幸会,然后道我这有点公事,您借一步说话?
曹敬时忙道请请请,里面坐,我这儿有好茶。
二人便一道进了府门,在厅里落了座。谢迟等到来上茶的下人退出去,便将来意条理清晰地说了个明白。
曹敬时初时看他神情严肃,心里还有点紧张,听他说完,“嗨”了一声:“就这事啊?不打紧不打紧。你让户部多补几日的工钱就得了,不必担心。”
谢迟心说你要不要脸?
这话要是户部的人说也就得了,因为错处不在他们。你可是工部尚书,你手底下的人办差不仔细惹出了后续麻烦,你还不当回事?
他颔首笑了笑:“曹大人,凡事以小见大。这种事,应该不是只出在我的宅子上吧?”
曹敬时还是没当回事,在他眼里,谢迟毕竟还是个年轻人。他就又道:“这种事是多得很,可也正常得很。在朝为官,总要与人共事,总要顾忌一下同僚颜面。你放心,这事户部那边也明白得很,断不会招惹别的麻烦。”
谢迟点点头:“你们官官相护,自然不会招惹别的麻烦。”
这话颇不客气,曹敬时面色微变,谢迟抬眸看过去,又道:“我来这一趟,也是为了顾忌一下同僚颜面。曹大人,我走这工部户部这一趟,差事办完可是要向陛下递折子的。这些个错处您不抓,闹上去恐怕就不好看了。”
“你……”曹敬时愕然,他觉得谢迟可能是疯了——为了个最多关系二百两银子的小事,他打算到陛下跟前参他这尚书一本啊?!
他滞了滞道:“就为这点小事,君侯你……”
“若真是小事,想来曹大人也不会怕捅到陛下跟前去。陛下见了,也反会怪我惹事,是这个道理吧?”谢迟冷静地驳道。
曹敬时语塞,木了半晌,竟想不出和他争辩的话。
他说得没错,这事如果深挖,总会小事变大事。他一个府是多花二百两,那十个府呢?皇宫行宫呢?单是像他府中这样因为疏漏而错算还罢了,万一被查出有人中饱私囊呢?
曹敬时自己不是个贪官,但他可不敢保证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清廉。平日里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闹到陛下那儿,陛下能吗?
曹敬时强自缓了缓面色,边是不安,边又因被这十八岁少年将了一军而颇为憋闷。
须臾,他道:“那我查一查。”谢迟噙着笑抿了口茶,他咬着牙又添了句,“我必定给君侯一个交代。”
“那先多谢曹大人了。”谢迟一脸满意。这样查下去,多半可以罚涉事官员自己把钱补上,事由清晰,户部的账也就可以走了。
给朝廷省了二百两银子,谢迟挺高兴,离开曹府时神清气爽。
曹敬时可给气坏了,将这尊大佛送出门后他自己缓了半天的气儿,咬牙切齿地直在心下说,这可真是个扎手的刺儿头啊!
几天之后,这事一如谢迟的预想一般顺利地解决了。但工期到底因此耽搁了些时日,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没能在三月初三上巳节之前修好。
不过好在,到了三月底的时候总算收了工。叶蝉的生辰在四月末,就算全家搬进去还要耽误些时间,给她办笄礼也来得及。
于是叶蝉赶紧给家中去了信,请父母赶紧动身来洛安。亏得她家在江南,来洛安大半路程都可以走水路,若是只能走陆路可就慢了,多半要赶不上日子。
又过了小半个月,阖家迁府。
迁府的那天很是热闹,熟悉的街坊邻里都来送了送。主要是送谢迟的爷爷,爷爷虽然是个臭棋篓子,但在坊间还是有不少棋友。
迁府的当天谢迟没在,他到宫中回话去了。新府邸离旧邸不近,叶蝉一路颠簸过去,又盯着青釉她们收拾东西,等差不多忙完了只感累得不行,倒头便先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全黑,屋里的灯火都亮着。谢迟在她旁边靠着枕头也正小歇,连鞋也没脱,可见刚回来不久。
“才回来?”叶蝉撑坐起来,“这么久?是有什么事吗?”
“唉……”谢迟一叹,摇头,“没什么事,只是白等了半天,却没见到陛下。”
叶蝉一愣,立刻想到是不是其他人出什么事了?所以在紫宸殿里议得出不来?
接着就听谢迟又叹:“太子可真不是东西。”
听到太子两个字,叶蝉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然后谢迟就紧锁着眉头跟她说了起来,说今天一到紫宸殿就见请见的朝臣都被挡在了外头,唯独太医进出不停,御前宫人们都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太子妃年初时大病了一场,上个月时又有了身孕。太医说她受孕时身子本来就弱,这一胎得好好养,不能动气也不能为旁事操心。结果……”谢迟说下一句话时直磨牙,“我听御前的人私底下说,太子昨晚对太子妃动了手。”
“啊?!”叶蝉一下子脊背都绷紧了,“他打了太子妃?!”
谢迟点点头,叶蝉破口大骂:“他还是人吗?!”
太子的那些风流事,恨不得满洛安都知道,太子妃有孕他也绝不可能收敛。可是……动手?他动手打怀孕的妻子?!
她接着又问:“那太子妃现在怎么样?”
“折腾了一天,据说胎是保住了,现下忠王妃在东宫陪她。她的娘家崔家……”谢迟说着又一喟,“崔家从前顾忌太子的地位,一直忍而不发,今天连上了三道奏折,求陛下主持公道。”
可是这“主持公道”,大约就连崔家都清楚,最终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们就算再上三十道奏折,也不过是表明他们的态度,希望太子有所忌惮、有所收敛。若不然还能怎样?能指望陛下为这事废了独子的太子位,或者把太子下大狱吗?
根本就不可能。
把太子再禁足个几个月,再叫太子亲自登门给崔家赔个不是就是顶好的了。
谢迟为此愤愤不平,兀自沉吟了片刻,才忽然注意到她不不知何时倚到了他胸口上,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怎么了?”他勉强笑笑,她在他怀里蹭着,呢喃说:“还是你好。”
他就绝不是会动手打妻妾的人。若是她有着孕和他争吵起来,她相信他就是抽自己一嘴巴泄愤都不会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