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谁?苍霁何曾与这等人交过手!他抬首望去,却见那半空而立的男人格外眼熟。
“霜雪箭并破狰枪,天地三界无脱逃。”净霖声音一哑,“来的竟是他。”
雪间人白袍迎风飘袂,黑发垂背散于霜间。面上无遮挡,那原本盖眸的白缎带已缠于腕上,露着一双凌厉摄人的鹰眼,竟是西途一别的晖桉。
“冬日一别,不想能于此再会。小友身量已长,料想沿途餐食皆妙,吃得很饱。”晖桉微微一笑,“既已成器,何不造福一方,偏要沦于妖魔之间,祸乱人世?”
苍霁双臂被冻得坚固,他脱不出手,只得与人周旋,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上回我见的西途掌职,与此刻的还是同一人?”
“自然。”晖桉言谈间让人心觉如沐春风,他说,“我受命镇守西途,掌职一方无须煞气,便将此弓藏敛于九天境,交由醉山僧代掌。可近来境中琐事诸多,听得京都有邪魔引来天地异象,追魂狱一时余不出人手,便只能差我这等不才之人前来一看。我见小友修为已成,若要切磋,还望手下留情。”
苍霁抬起双臂,说:“现下我手无寸铁,任你拿捏。不过容我讨教一句,邪魔乱京,与我何干?”
“原本无关。”晖桉叹道,“可那梧婴原定不日后接管一方,虽尚未册封,却已入了九天神说。你口吞灵海,齿碾本相,将他连魂带魄拆入腹中,已触犯弑神一律,捉你不冤枉。”
“原来如此。”苍霁拖着寒冰跨出几步,说,“我人已在此,来拿便是。”
“不急。”晖桉鹰眸移寻净霖,“另一位……”
净霖指尖收力,一地青芒乍现而出。巨符浮地而显,一股热流涌入苍霁周身,他灵海猛冲,但听寒冰“咔嚓”一声竟然碎开了。苍霁步掠惊风,白雪倏而扭转,如同碎花一般吹得晖桉发飞遮眼,他一时间看不清下方。京都各个屋檐下的铁马“叮当”碰撞,长风随之肆虐于街市间,顷刻间挂牌翻飞,灯笼逆风,乱成了一锅粥。
纷乱中听晖桉镇静地说:“我奉命而来,怎可无功而返。小友如不肯就范,我便只能强夺了。”
话音一落,面前风雪大破。苍霁凌身至于晖桉面前,只见那拳风一突,激得晖桉袍袖顿扬!
晖桉抬手相抵,只听拳拳交锋的声音传彻飞雪。苍霁拳风刚硬迅猛,身法却又飘逸难寻,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杂一体,铸成分外难缠的招式。晖桉见招拆招来者不拒,他步法应苍霁的招式而变,两人在细雪之下打得难分难舍。
不过须臾,晖桉翻手扣拿住苍霁一臂,行身如流水,转身抵肩一震。周遭飞雪登时被无形重压震荡开来,却见苍霁仅仅迟钝一瞬,转臂劈掌,打得晖桉反退一步。
一步既退,破绽即出!
比之于不久之前,苍霁已被净霖练得沉稳扎实,焦躁如同浮叶一般被撇净,剩下的是不疾不徐地步步为营。他眼见晖桉露了破绽,却并不直击而追,而是脚下为防,始终于晖桉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所谓“霜雪箭”便指的是晖桉的箭可化冰,形随风变,追人时上天入地皆不会退,叫人无处遁形才肯作罢。既然他的箭这般厉害,那边不要许他射出来!
苍霁猿臂狼腰,腿长身健,一旦近身又有鳞片做甲,受击无痛,可谓是棘手中的棘手。他早已想起在西途相遇时,晖桉近身相搏分明落于下风,可见此人绝不擅长近搏,只是凭借鹰眼之利分辨招式。
果然打斗一久,便能觉察晖桉力道不及,有退身之意。可是苍霁已搏得优势,岂能轻易容他走。
“这一式‘秋风扫叶’虽糅于拳中,却无法欺瞒过我这双眼睛。”晖桉“噼啪”的承接苍霁的拳,口中道,“小友的师父也出身九天门下,不知是哪一位神君呢?”
苍霁说:“你们素来爱猜,再猜猜便是。”
两人脚下青符已成,晖桉耳边铃声一荡,他不知记起什么,竟撤身向下,直逼净霖而去。
那铜铃声如波起伏,净霖掐指断风。脚下青符如水般波光粼粼,在晖桉投身而来时陡然扑迎而上。晖桉只觉得自己犹如顿陷千万拉力之中,一举一动都变得异常迟缓。他眼见苍霁与净霖脱身在际,竟猛拧身拉弦,一把半人大弓立显而出,冰弦“啪”地一震,长箭已“嗖”地凌厉射出!
那股寒气卷土重来,京都地面以可见之速疯冻成冰,转眼就随箭延伸到了脚下。
乐言双耳陷入短暂失聪,他扶起楚纶的身体,不及掐诀,先扑身化笔,以杆挡寒,犹如定海神针一般掩在楚纶身前。楚纶手脚已然冰凉僵硬,胸口却如揣火炉,烘得他心神俱荡。
净霖见箭已袭来,招手间青符纹路突现眼前。青光一黯,金芒猛涨,梵文交错其中,一圈小符凌空相衔,飞转成面,倏地荡风化成擎天巨剑,猛阻身前。
长箭撞剑,只听轰然一声惊天响,两厢一并迸碎于飞雪间,化成冰刃与青光点点。
苍霁拎人就撤,不欲让晖桉再看出更多。他夹住净霖时喊道:“这招怎么从未听你提起!”
净霖谦虚道:“小把戏。”
两人身隐飞雪,就要遁形。岂料晖桉分毫不为刚才的碰撞动容,鹰眼始终钉在净霖背上,见他二人转身,指下第二箭已嗖地射出。
霜雪箭啸风而冲,苍霁骤然曲折的路线竟也甩不掉它的追寻。他一脚踏翻街市挂幡,长杆倾倒时砸断长箭去路,谁知这箭犹如长了眼,竟在长杆砸开来时扫尾转向,冲向净霖。
眼见苍霁拳臂化爪,就要再接它一次!京都之中忽响声冷哼,一条玉白绒尾陡然显出,尾尖一绕,拽着霜雪箭甩飞出去,断在空中。
喜言踮脚为老板娘撑着伞,在薄薄的雪地上踏出一只只小巧梅花印。华裳衣着华贵,搭着臂立在街头,脚尖绣鞋寸雪不沾,身后九尾招展猖狂。
她媚眼轻抛,对晖桉说:“怎么醉山僧不来,却偏偏叫了你?”
晖桉闭起一眼,使得华裳在他眼中只是只九尾白狐。他掌间大弓如冰消融,轻扯掉缎带系于眼上,方才笑道:“怕他惊动足下,便只能叫我来了。”
华裳见那四人皆已消失,便盈盈道:“我来得不巧,惊扰了你办事。此罪不知该如何处置?”
晖桉却转望净霖消失的方向,意味深长道:“与其说是惊扰,不如说是正好。”他又叹声掸袖,说,“只可惜如今没了君上的破狰枪,我这霜雪箭也无用武之地了,竟连条鱼也捉不住。”
第60章 守株
楚纶脱离困境后急忙去摸乐言,笔妖躺在手中不动不响,他唤了几声不得回应,不禁急得咳声剧烈。
“神君!”楚纶掩唇快声说,“神君救他一命,我愿为神君肝脑涂地!”
净霖只将苍霁手臂抬起端详,见他鳞片覆划痕,是适才的冰刃飞割,心中不禁对晖桉另眼相待。
楚纶见净霖充耳不闻,便知他要什么回答,当下说:“告诉我命谱一事的并非神仙,而是只画中妖!”
“你且细细道来。”净霖盯着苍霁的划痕皱眉,“乐言一时半会儿并无大碍。”
“这伤痕平常。”苍霁偏头揣摩着净霖的神色,说,“你怎愁眉不展?”
“醉山僧三次与你交手,这是降魔杖都击不破的鳞甲,今日却在晖桉三箭之下划出痕迹。”净霖指腹抹净鳞,显然已怀疑到别处去,只是他不肯在这里说得太多,故而苍霁会意没有追问。
楚纶知趣不听,而是接着自己的话说:“天嘉九年,我归于东乡游学,经过一座寺庙,见其中所奉者非神说也非神像,而是一幅画。”他忍下咳意,说,“画中人形貌举世无双,手持折扇,有点石成灵,拨枝化春的神通。”
“东君。”苍霁也皱起眉。
“我不知他什么来头,只是借宿庙中,深夜苦读时闻他声动,竟能脱下画来于我攀谈。他见我病气缠身,便告诉我,我命将断于天嘉十二年,想要破此一劫,须与刘承德相识,笔将成为我契机。”楚纶说到此处,停顿须臾,“我当时已与曦景相识,便问了一问。画中人说我们追查的案子涉及圣上,京中百官卷入甚多,单凭曦景一人之力也难以根除,若是两人合力方能药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