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蹙眉望向钢琴,缓缓走过去。
十年没碰,手生疏了许多,黑白键在两指下来回蹦跳,林惊墨在找以前的回忆。
过了会儿,一段旋律在展厅里回荡。
“李香兰?”
林惊墨乱了一个音,停下来看他:“你听过?”
不知是灯光问题,还是他的眼神真的暗了,林惊墨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坐下,接着她那段旋律弹了一句。
只这一句,他就收回手,林惊墨促狭的说:“又是舞又是钢琴,你还挺多才多艺的,要不要参加一下总裁101,我可以给你投票。”
只是,程耀司好像没有什么跟她开玩笑的心情,刚才轻松的氛围也隐匿,他说:“只会这一首。”
两人此时并排坐在椅子上,林惊墨敏感的察觉到他的变化,有点讪讪的坐正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程耀司好似听到她的问题,说:“继续。”
林惊墨微侧脸,见他盯着琴键,仿佛看到了很早之前见过他的那个模样。
灰的,不透明的,饱和度很低的,暗的。
“你会唱吗,我想听。”明知道大概率会被拒绝,但林惊墨还是莫名其妙的问了句。
“你弹。”
林惊墨接着弹。
到了哪一句,他的声音跟了进来。
“……
照片中
哪可以投照片中
盼找到时间裂缝
夜放纵
告知我难寻你芳踪
回头也是梦
仍似被动
逃避凝望你
却深印脑中
啊……像花虽未红
如冰虽不冻
却像有无数说话
可惜你听不懂
……”
他本家就在香城,十岁前在香城生活,这首歌用地道粤语。
没什么技巧,跟原唱比起来,甚至连太明显的起伏都没有,但他声音好听,在这展厅里好像自带共鸣,很深的情绪藏在无尽的尾音里。
林惊墨听不懂粤语,但她听过无数次这首歌,她知道,他把最后一句歌词改了。
原本的歌词是“可惜我听不懂”。
从卢浮宫出来,程耀司直接赶去机场,走前,林惊墨发现,自己忘了让他删照片。
……
空中飞人做到第四天,程耀司终于抵达终点站,香城。
鹏程总部虽然北迁东港,但在香城发家,影响力始终深远。
连续见了几个相关高层,对于金融港落地香城的计划,都是乐见其成,只有一位政务司柯司长,在立场上偏保守,迟迟没有给出正面回应。
到了晚上,程耀司邀他去坐巴士夜游香城。
两人下了车,在巴士站前,柯司长有些好奇,道:“程生怎么忽然想坐巴士。”
程耀司对他一笑,开口,也是粤语:“不瞒你说,其实我是第一次搭巴士来的。”
“听说柯司长以前在巴士公司任职,我也好久没回香城,一个人怀念,不如两个人一起。”
虽然柯司长早就知道他的目的是为了说服自己,但听他提起自己从前职务,多少被勾起一些回忆,无形之中,卸下心防。
这条线路是香城最繁华的线路,单独开辟夜景游览,香城夜景是十足灯红酒绿,各种缤纷色彩,一上二层,便犹如置身霓虹。
程耀司站在护栏边,夜风吹拂,他双手撑在栏杆上,背景流光溢彩。
环顾左右,他道:“这么多年,香城好像没有一点变化。”
柯司长感慨:“变化是需要代价的。”
“是吗,或许有些已经在悄然改变,只是我们看不见。”
“程生,其实香城不需要有什么使命,它只是一座城市而已。”
程耀司的声音飘散在风中:“我都很同意你的看法。但城市也有过去和未来。你也知道,我小时候在香城住过几年,这里是我们程家的根脉。如果你问我,我作为商人来看,香城的未来在哪里,那我会讲,每一座城市都是具像化的历史,而历史永远都在重复过去。香城也是,它的未来就在过去里。”
他看向两边的高楼大厦,鹏程在这里的总部,就是其中最高的建筑之一,集团logo在夜空中宛如天空中的一点星。
“香城从来都是一个服务型的城市,过去是窗口,服务金融资本市场,服务旅游购物市场,服务娱乐市场。不管是张开怀抱拥抱欧美,还是日韩,香城始终要跟随最大的发展引擎才能获得长久立足。其实我们做生意的,跟香城的发展也没两样,而鹏程跟香城有同样的根系,同样的市场需求。”
此时,巴士遇见一个红绿灯停了下来,一个旅行团跟香城人在十字路口交汇,好似两道河流,程耀司看着这一幕,万千色彩全都凝在他浓黑的眉上,眸光舒卷,笑意微微,略一抬下巴,把玩世物的举重若轻:“你看,司长,不知道有没有兴趣跟鹏程一起拥抱历史潮流。”
……
程耀司在香城需要停留两天。
但他一入境,袁建邦就收到了消息。
托人四处打听,反馈回来的内容十分不妙。
“大哥,他们说兴义的老大明天要见一个商界大人物,不知道是不是他呢?”
屋子里声息紧敛,谁都知道,赫少死后第二天,袁建邦就在香城买下十家报社登消息,谁能提供赫少死亡线索,查实后就给五百万,一时间成为全城热门话题。
可跟踪那个女明星后发现杀害袁明赫的极有可能是程耀司,很多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一开始,他们从照片上还没认出人,索性他的车牌号拍了下来,稍微一查,袁建邦也难以镇定。
只不过,当时还能说仅仅是怀疑,今天打听到的消息几乎钉死。
莫名其妙把在新加坡的金融港转移到香城,他不知道什么金融港,但,发展司特别批复的规划在香城几可凌驾一切,程家跟政府本就关系密切,这厢靠着这个金融港往来更是深入。那边就算了,或许是商人的正常生意,可私下联系兴义的老大,这诸般作为,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袁建邦负手看着儿子遗像,眸色变幻莫测,风起云涌的,全是杀意。
弄死他儿子不说,转手又来他的地盘对付他。
未免太不把他袁建邦放在眼里。
他转身,看着自己几个手下,他的表情,叫其中有了解他的人心头大震,不禁惊颤的跟自己相熟的人面面相觑。
袁建邦把他们神色都看在眼里,盘腿一坐,道:“我儿子的债,我不逼你们,念着这么多年兄弟手足情,愿意帮我的,留下,不愿意,走。”
他顿了顿:“也记住我的规矩,贪生怕死,我义联社见一次,砍一次。”
他说最后一句,目光在手下脸上一一扫过。
几人被他盯的既惊又怕,忙道:“赫少的仇,我们都有份报。”
袁建邦一闭眼:“好,找点想发财的兄弟,在他身上留一个洞,我给一千万。”
……
程耀司多留了一天。
之前买的两个钻石,蓝色那个做成戒指,粉色那个做成项链,戒指在香城做镶嵌切割,昨天助理告诉他,可以取货。
金融港转移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连续一周时间高强度工作,他身体疲累,精神却兴奋。
兴致高昂,听助理说戒指做好,便要再留一天亲自去拿。
他妈妈和程耀宁大部分的珠宝都在这家珠宝店拆改,程耀司曾为程耀宁取过一次项链,这次来碰见店长,店长记得他,笑眯眯问道:“程生又给家姐取东西?”
他收好戒指,笑了下:“我条女。”
店长惊喜道:“原来你有女朋友啦,完蛋啦,我们好多小女仔要哭死。”
程耀司难得心情不错,开玩笑:“给你省人工咯。”
珠宝店位置偏僻,出了珠宝店,程耀司上车准备去机场。
他此行来香城,谢麟全程陪同,见他嘴角挂笑,啧啧两声:“陷入爱河真系好可怕。”
程耀司懒得理他,拿出戒指又看两眼,心里面,已经浮现它戴在林惊墨手上的模样。
车行至一个路口,忽然出现一辆车从侧后方卡到前面,司机一惊紧急刹车,轮胎跟地面摩擦的尖利声音在人心口上划过。
三人还没坐稳,重型机车轰鸣的声响就由远至今,一迭高过一迭,锤鼓一样,谢麟不需要抬头,单凭声音,就听出起码有十辆。
他面色一变,飞快看向窗外,与此同时,叫人心慌的铁兽怒号中,机车上的十几个带着头盔的男人全都举起手臂,对准离他们不远的巨大黑色枪靶,尤其坐在后排坐上的男人,开始了扫射。
“啊——”随着几下重砸声,司机大叫着伏下身体。
谢麟没被外面的十几把枪吓破胆,倒被司机的破音高叫唬的不轻。
他一拍司机手臂:“喂,防弹的。”
司机这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抬起头,车身虽然在密集如暴雨的扫射下微微晃动,却连玻璃都没曾碎一块。
这辆车外形低调,配置上更是不符程总身价,但却是特制款,全球仅此一辆,连轮胎旁边都是防弹的。
程耀司一扫窗外,黑黝黝的眼睛里,倒映着十几把枪,为了一千万,大多数人都朝着后座在卖力,他神色十分平静自若,对司机道:“去最近的警局。”
司机对着前面的车按喇叭,程耀司冷了声音:“撞过去。”
他一咬牙,踩着油门冲了出去。
前来枪杀程耀司的人怎么也没想到,他那辆车在防弹上有如此彪悍的表现。
见车子撞开堵着的车似离弦的箭般飞离,连忙一拧车把跟上。
车子往闹市走。
十几辆摩托追着一辆轿车围堵开枪的画面,饶是黑道文化浓厚的香城,这一幕也绝对堪称惊世骇俗,要名留青史那种。
司机大概意识到现在他们在逃命,以往的谨慎稳当画风突变,又猛又飙,把二十分钟的车程,愣是缩短到十分钟。
袁建邦的小弟发现他们是往警局跑,离警局数百米远时,纷纷停下四散而去,只有两三辆不怕死的还在跟,但到了警局门前,眼见前面的车连个孔都没留下,也都放弃,准备撤离。
只是其中两辆摩托方向不一致,轮子一转,头盔下四目相对,惊愣中,车子已经歪歪曲曲撞到一起,其中一辆擦着地蹿到程耀司那辆车下,正巧司机准备上行人道,忽然剧烈的一晃,天旋地转。
车子撞到旁边的电线杆。
警局里警察收到线,一辆辆警车出动,有两辆围在程耀司车前保护他们,其他人去抓人。
索性撞击力度不算很大,三人除了程耀司头上撞到车窗流血外,没怎么受伤。
程耀司跟着下车,他一抹额头,黏腻的血流了半张脸,头很晕,眼前阵阵发黑,谢麟见他脚步有点飘忽,连忙过去扶他。
程耀司却感觉口袋里空空的,他回转身,差点摔倒。
谢麟在他身上头一次感受到狼狈。
“耀司,你找什么?”
他眼前还是模糊的黑影,手只能在后座上漫无目的的摸索,谢麟看他这样急,跟着问道。
“戒指。戒指。”
谢麟一听,也帮他找,俯身在车座下看到一个黑色的盒子,拿起来放到他眼前:“在这。”
程耀司接过盒子,另一只手又按到一个东西,此时眼前才逐渐恢复清晰,他低头,原来是钱夹也掉了出来。
但刚才,他竟没察觉到。
作者有话说:
算是插叙,一些疑惑后面解
不过我觉得应该能看出来发生了什么
之前不是说过,我闺蜜说“这也能在一起”,相关片段就是这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