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喜吓一跳,手帕往她脸上甩去,嗔道:“吓死个人。”
幼清立马不笑了。
鹊喜拿了白面馍馍,分她两个,就算是晚饭了。鹊喜一边吃一边指着她的眼睛道,“你这样就很好,刚才那般太可怕。”
幼清点点头,看了眼铜镜,挥手丢到一旁去。
鹊喜同她说起前头帐篷的事,“云坠姐姐你知道么?太妃屋里指来伺候王爷茶水的,好巧不巧地,竟病了,连着与她同住的那五个帐里伺候王爷衣食的,全病倒了,随扈途中得病,那可不得了,大队伍犯不着为她们耽搁行程,定是要撇开的。”她有些幸灾乐祸,叹:“有些人就是没这命,机会送到手边来了,老天爷看不过去,眨眨眼就收回去了。”
幼清并不言语。事不关已,何必在意,听了权当是耳边风。
鹊喜啃着白面馍馍,没指望她能附和,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大总管这会子正在调人往前头顶替活计,若是能选到我们这一帐来,那便是天大的好事。”说完后自省般敲了敲脑门,“哎呀想太多,那么多人,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一帐呢?”
她这样摇头晃脑的模样,跟个三岁小孩似的。幼清啃一口馒头,想着自己得了白卿这桩天大的好事,兴许旁人也得有这般好运,遂祝福道:“说不定馅饼就掉到你身上了。”
鹊喜噗嗤嗤地笑,“借你吉言呐!”
路上继续行进,千里仪仗,浩浩荡荡,一如行军途中,无半点喧嚣,连咳嗽声都听不见,只闻见齐整有序的车轮声与踏马蹄声,萧萧似从天上来。
鹊喜每天定时说着自己得来的小道话儿,生病的几个人遣送回去,大总管将差事安排妥当了,碎语一箩筐,加上最近又得知前头罗帐里奉茶的侍女又病了一位,鹊喜每天一遍遍地祈祷,而后又一遍遍地否认心中期盼。
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幼清听得脑壳仁疼,加上舟车劳顿,越发没了耐心。这天鹊喜又要同她说话,幼清找了个理由,说要去看看那几只黑犬,逃一般蹿出了帐子。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幼清往装笼子的地方去,前前后后忙了一圈,抬头一望,天已紫红。
远处有条河,天空阔野,水天一色,美不胜收。
幼清呆呆看了会,外头的风景果然比兽园树上窥得的景色要好。踮起脚尖伸长脖颈,想要看得更远些,落日余晖已散,紫霞尽头,恍恍望见几重星火,马队逶迤,气势浩大。
是亲王郡王们御马而归的队伍,应是在比赛,听见有人喊“睿亲王”的名号,一声盖过一声。
定是他赢了。幼清一想起那日见到的正主,便下意识往里拢了拢肩,十板子的痛楚,如今仍旧历历在目,她总不会承认自己是该挨打的,但也不好怨他苛责下人,他是主子爷,是一府之主,以传闻中他的雷霆手段来说,她能活着已是万幸。
幼清一边走一边想,若不是她身份太低,算起来还得为他后来遣大夫的事道谢,其实她也算是谢过恩的,连氏领她到来喜大总管跟前,来喜不在,便在张德全跟前谢了一番,就算是谢恩了。
走到一处营帐,听得有人在说话,声音有几分熟悉,幼清抬眸去瞧,想什么来什么,刚想着大总管和张德全,如今人就摆面前了。
张德全半弯着腰,几乎要哭出来,旁边来喜冷着脸,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盯着张德全。
碎碎听见一句,“徒弟一时犯糊涂……”别的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幼清心中一顿,转身就要避开这处是非,无奈脚步迟了半步,身后已有人唤住她:“前头是哪位姑娘?”
幼清只得硬着头皮回身行礼,不敢出大气,将头压得低低的。
张德全见势就要上前逮人,来喜狠瞪他一眼,还嫌犯的错不够?
张德全顿时蔫了,退两步,老老实实跟在来喜后头。
来喜瞅一眼幼清,见是她,当即堆了笑,“幼清姑娘,是您呐。”
幼清轻“嗳”一声,旁的不敢搭话。
但凡说错一句,葬身荒野也是常有的事。这种时候,就得什么都不说,越是辩驳,越让人生疑。
来喜面色沉着,视线在幼清身上扫了扫,定在她那双眼睛上,顿了三秒,而后移开。朝身后张德全呵道:“不过缺个侍女而已,也亏得你到我跟前求人情,如今现成的人摆在这,你领了往大帐去,横竖先替几天。”
张德全张大嘴,万万没想到来喜会来这出,“师父,她……她可不行啊!”
“她不行谁行?还想找谁?难不成要使皇上帐里的宫女么?张德全你好大胆!”
来喜烦透了他,因着先前侍女生病的事,便打算发作,不过是因为这会子有了别的念想,欲借张德全之手,观望一二。
主子爷那里,可谓是刀插不进油泼不进,莫说是贴心人,连暖床的都没一个。这种事他本不该操心,都已经做到大总管了,上头也没地升了,但若能讨得主子欢心,倒也不妨一试。这次如此巧,张德全那里出了事,又在这里碰着她。
这就叫机缘。
张德全跪在地上,来喜看都不看他,抬靴离去。来喜走后,张德全扶着膝盖起身,狠狠啐一声,见眼前搁着的人,没好气地嚷一声:“跟我来。”
幼清后背冷汗涔涔,是刚刚吓的。耳边嗡嗡的,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站在原地不肯走,问:“去哪儿?”
张德全剜她一眼,恨她这般轻巧就夺了别人处心积虑想要的机会,“能去哪?去王爷跟前伺候着呗。”
幼清下意识回一句:“可我是伺候家畜的,伺候不了王爷。”
张德全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幼清道:“怎么,王爷还不如个畜生么?”
☆、第6章 奉茶
幼清垂眼,只当未曾听到。
这样大不敬的话,听了也是罪。
张德全自知一时口快说错话,脸上青白,幸得周围无人,这才放下心来,转头警告幼清莫乱嚼舌,领她往前头去,给掌事的秦嬷嬷相看。
秦嬷嬷平日在府里与连氏有几分交情,见了幼清,道:“这不是姜大家的丫头么,怎地往这来?”
张德全赔笑,说了句“茶水处空了个缺,先让这丫头顶上”,借个由头转身溜了。
幼清刚想开口说自己是兽园的,做不来上差,秦嬷嬷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背,使了个眼神。
幼清顿了顿,知道这档子活计定是推不了了,若再推,那就是不识好歹,蔑视主子。
方才撞见来喜和张德全讲话,张德全眼中的歹意,她瞧得一清二楚,如今已被人推至跟前,回头是死,不回头也是死。若真往茶水处当差,顶着这张脸往那一站,不消片刻功夫,定有贵人恶她。谁喜欢瞧个丑不拉几的姑娘?她光是什么都不做,往人前现身,就已经是种罪。
幼清心中有些急,明知前头是死路,却不得不往前行,早知今日有这么一劫,打死她也不出帐篷,宁愿听鹊喜的絮语至耳聋,也比现在提心吊胆焦急无助的好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