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夕妤回到自己所住的偏殿后,竟觉心底一阵怅惘。
不知怎的,她此刻急需与人交谈,哪怕只是客套的寒暄,都能带给她一丝安定。
于是下一刻,脑中闪过文彦的面孔。
黎夕妤无半点犹豫,抬脚便向外走去。
步入院中后,她一眼便瞧见了一名站得笔直的侍卫,便抬脚走向他,问道,“敢问文彦小师傅现在何处?”
侍卫思索了片刻,回道,“文彦小师傅此刻应当在后厨为姑娘煎药。”
黎夕妤听后,点头道谢,转而离开,去往后厨。
她行走在一片昏暗中,步伐不轻不重,心底却是思绪万千。
她不知今日的书信究竟何时才能送去长公主府,却知晓自己即将面临的,会是空前的险境。
一旦那封信送进了厉澹手中,她的计划,便也真正开始了。
至于近些时日,她只需安安分分地住在寺中,静心养伤便可。
如此思索着,黎夕妤便垂下了眸子。
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司空堇宥。
这几日来,她时时想起司空文仕临终前的遗言与嘱托,想起厉莘然将“羽晖”交给她时所说的言语,心底便纷乱如麻。
她无法抑制心底生出的念头,对那念头有期盼更有质疑。
彼时司空堇宥与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宛如无情利刃,狠狠地剜在她心间。
她始终不能忘记他那时的神色,不能忘记他掐灭蜡烛的那一瞬间,不能忘记……他决然离去的身影。
即便司空文仕的遗书别有深意,似是暗指着什么,可她无法忘却那个夜晚,无法忘却那时景象……
如此想着,衣角不知何时被攥在了手中,而她也已到得后厨。
尚未走近,便一眼瞧见了伙房内幽幽燃起的烛光。
黎夕妤不由加快了步伐,推门而入。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文彦正站在一只矮凳上,手中抓着一把破扇,对着灶台上的药炉扇着风。
见黎夕妤到来,文彦的脸上立时笑开了花,“姐姐,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黎夕妤柔声一笑,走至文彦身边,想要自他手中夺过破扇。
文彦竟立时便猜到了她的意图,并未松手,脆生生地道,“姐姐,煎药这事你从未做过,自然也做不来,还是坐在一旁歇息好了。”
黎夕妤觉得无奈,可文彦所言又不无道理,她便唯有坐在一旁的矮凳上,静静地望着他。
只见他额角不时有汗水溢出,他便抬起衣袖擦拭。
他的目光十分清亮,对待那只药炉显得甚是小心,竟也丝毫不曾露出倦怠的神色。
黎夕妤便这般盯着他,盯了足足半个时辰,这药方才煎好。
她的神色有些恍惚,似是透过文彦的身影,看见了旁人。
直至文彦端着药碗走来,在她面前站定,而后问出声,“姐姐,看您魂不守舍的,是在想些什么?”
黎夕妤这才回了神,自文彦手中接过瓷碗,轻声笑道,“我倒是不曾想到,原来煎药,是这样繁复且耗时的一件事。看见你,我不由得想起了一位故友……”
“姐姐,您的那位故友,他曾经都做过什么?”文彦眨了眨大眼睛,好奇地问。
黎夕妤却怅惘一笑,转而将瓷碗凑向唇边,将其内汤药一饮而尽。
虽事先经由文彦的处理,可这般突然进入腹中,委实有些烫人。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瞥向别处,喃喃低语,“他曾经如你一般,每日里为我煎药送药。他分明有着冠绝天下的医术,却为了我的伤势甘愿停下自己的步伐。他为我远走采药,为我下水寻簪……他为我做过的事,不计其数……可我却很少记得他的好,甚至多次伤了他的心。直至后来他不告而别,我方才发觉自己有多么地思念他……”
她这样的一番话,传进文彦的耳中时,已变得模糊不堪。
他不解地挠了挠头,一双眼眸转了转,片刻后竟颓然地耷下了双肩。
他不喜欢看见如此失魂落魄的她,可自从与她重逢后,她却从不曾开怀大笑过。
虽说面对他时,她脸上的笑意会比寻常时候多些,可他却清楚地知道,她即便浅笑着,眼中也仍旧凝聚着化不开的悲伤。
那样的悲伤,他虽然无法领会,可每每瞧在眼中时,都觉心底憋闷,难过万分。
而他也隐约懂得,她之所以会悲伤,全是因着她口中所说过的……“放不下的人”。
“呵……”突然,黎夕妤苦笑了一声,眼角闪过一片晶莹的光亮,而后摸了摸文彦光滑的小脑袋,笑道,“好在你已入了佛门,断绝七情六欲,四大皆空。”
此番话,文彦仍旧有些懵懂。
他不明白,入了佛门、四大皆空,与“放不下的人”又有何干系?
“早些睡吧!”黎夕妤又拍了拍他的肩头,便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