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阆嗯了一声,夹根咸菜浸到粥里,喝了一口,指着旁边板凳儿道:“坐。”
荞荞挨到桌子跟前,瞅了瞅桌上的毽子,试探着问:“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苏阆想都没想,理所当然的道:“这几天时运不顺,去拜佛。”
荞荞愣了愣,指指桌上物什:“那这个小姐收了?”苏阆顿了一会儿,继续夹菜:“谁知道卫凌吃错了什么药,待他这阵过去,派个人给他送回去得了。”
荞荞默然片刻:“说不定人家是深思熟虑哩。”
苏阆眼皮也不抬,笑两声道:“十有八九是没事了来玩笑我呢,他素来就是没正形的,你认真什么?”
荞荞脸色微微一顿,旋即也晃着腿笑了:“也是,他和二公子都荒唐惯了,不消提。”话音未落,她突然想起什么,凑到苏阆跟前,“不过若换了成翰林这般行为,小姐会收下么?”
苏阆呛了口粥,朝她脑门上便是一个爆栗:“别想那些没影的事儿!”
荞荞忙抬手捂住抬头,哼唧了两声,抬眼却瞅见苏阆白净的耳垂,映着窗外洒下来的日光,泛着点儿嫩嫩的粉。
渐入深秋,海棠果儿一个接一个的红了,迎着秋阳簇满枝头,晶莹剔透,煞是可爱。
成斐从盘中拿了一颗,眉眼间蕴着淡淡的笑意,目光落在书中墨字上。
江涵坐在旁边,磨挲着下巴看他:“阿斐看的什么书,脸上跟开了春花似的。”
成斐把海棠核放到一边,不动声色的将手中书卷往自己的方向移了移,道:“闲书而已。”江涵细长的眸子里闪过一点捉狭的光,伸手捉住他拿着的册子往上一抬,眼睛瞅见墨蓝皮子上的三个字,手指嗒的往案角一敲,笑道:“好大的胆,在朕跟前看这等不入流的闲话本子,成何体统。”
成斐将书扶正,只道:“岂有孔孟入流高雅不成?圣人都未曾说过这等道理。”江涵眼睫低垂,视线落在册子的“曳窗记”三个墨字上,心中生出几分顽笑意味,往成斐跟前倾了倾身子:“成卿口味变了,先前闲暇时只抽看侠传来着。”他不待对方开口,继续道,“《曳窗记》写的虽好,不免平淡了些,册子也单薄,不大会儿就看完了,朕再给你说一两本,有那《偷香传》和《窃玉记》,看着就不错。”
成斐听得偷香窃玉四个字,搭在页上的手指一顿,抬眼看见他轻翘的唇角,眉心跳了跳,默然道:“圣上,不磊落。”
江涵哈哈笑了两声:“都是风月故事,那么较真作甚?”成斐眉梢一挑,温然的面色上隐约添了点儿正肃的神情:“情者光明正大,淫.者暗通款曲,不可同一而论。”
江涵本就是和他玩笑两句,听见他如此说,倒也不放在心上,只哼了两声:“朕宫里好歹还有几个后妃,你男娃子一个,倒比朕懂了。”言罢低头继续琢磨他的棋谱去了。
成斐没再说什么,无声将手中册子翻过一页。
手边海棠果静静躺在瓷盘里,似点在美人唇上的胭脂,红艳明丽,衬着净白瓷盘,愈显干净清明。
她平日倒是不涂胭脂,然亦比得过这份海棠了。
成斐书房中复安静成了往常的模样,隐约可闻刻漏轻微声响,良久,江涵的手指在画在棋谱中的棋盘上划过,所经之处形成合围之势,末了指节嗒的往纸面上一敲,长长舒了口气。
成斐已将话本看完,又随意翻了两遭儿,差不多背熟了,心满意足的合上册子,续了杯茶。
江涵面庞上的调侃之色早已褪尽,肃着脸转向对面的人:“阿斐,年轻气盛,是好事还是坏事?”他顿了顿,手在两人之间来回一指,“就像朕和你一样。”
成斐默然片刻,笑了笑:“臣置身其中,不敢妄言。”
江涵推手把棋谱搁到案上,眉心微微一皱:“朕一直以为是好事,直到几天前才后悔没重视令尊的嘱咐。朕的动作许是太大了,惹得他们中有人狗急跳墙不说,还带累你险些送了命。”
成斐放下搭在案上的一只手,袍袖正好垂下来掩住包扎伤口的细布:“陛下已经很不易,若再收敛下去,家父怕是又要说陛下少年英儿老气横秋。”不趁着大好年华,把少年心性荡个痛快,岂不白活这一遭儿。
江涵忽地笑了:“你不用宽解朕,此事确实是朕考虑不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理当慢慢来。”
成斐唇角间投下些许阴影:“原是臣太张扬,才会逢此意外,陛下若要自责,臣真要找个砖缝钻进去了。”
江涵笑了两声:“你小子倒是想不张扬,奈何老天爷不让啊,”他垂下眼睑,“前朝的例血淋淋摆在那里,推政变法必须做下去,不光是为了全父皇的意愿,也为了大陈。朕有这个决心,但也怕会力不从心,到时反会害了冲在前头的人。”他顿了顿,望着成斐漆黑的眼珠,“比如你。”
成斐嗓音温然,眸中墨色渐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陛下只管去做,不论结果如何,臣都心甘。”
江涵沉默良久,方道:“多谢你,成卿。”
...
日头西斜时,苏将军施施然回了府中,手里还提溜着一封银子。
苏二正坐在椅子上逗鹦鹉,看见苏嵃进来,腾一下站起身,边倒茶边笑道:“爹回来了,喝口水吧。”
鹦鹉蹦蹦哒哒的跳到椅靠上,叫了两声。
苏嵃看了二小子一眼,将包裹往他手中一递,苏城顺手接过,却险些没拿住:“嚯,什么东西这样沉?”
苏嵃喝了口茶:“阿棠的赏银,你给她送过去吧。”
苏二眉毛欢快一扬,忙不迭的去了,到得苏阆院中时,看见她正坐在树下,拿着帕子擦拭长剑。
苏城迎着暮光走上前,将那包银子往石桌上一撂,哐啷作响,苏阆闻声抬起头,眼睛撞上苏二那张涎笑的脸:“阿棠啊,”他一屁股坐在石桌上,拍了拍包裹,“你发财了,请喝酒呗?”
苏阆反应过来,神色振了振,伸手将包裹打开,石桌上旋即白花花滚了一片。
这一封足三百两。
苏阆挑了挑眉:“皇帝小表哥还挺大方的嘛。”
苏城嘿然笑道:“我要两坛羔儿酒,绛安坊的。”
苏阆不可思议的望了他一眼:“你怎能厚颜倒如此地步,统共三百两,两坛酒就要讹掉百十两,我还拿什么请人吃饭?”
苏二愣了愣:“谁?”
苏阆默默将银子包起来,不咸不淡的道:“成斐,他为着我受伤了,我需请他吃点儿好的补补。”
苏二千回百转的“哦”了一声,末了恋恋不舍的道:“那便免去一坛罢了,再给我添点儿下酒菜。”
第22章 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