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策向来直来直往的惯了, 说这话时,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苏阆一愣:“还没出正月,这么早就去踏青?”
封策有片刻的结舌, 旋即道:“这不是才过了休沐,有空闲么,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上前两步, 行至苏阆身侧,“回吧回吧,正好我找将军有些事情,一道回去。”
苏阆停了须臾,冲他攒出一个笑来:“听封叔的。”
封策往上一扯嘴角,却没看她的眼,大步往前去了。
苏阆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凝神,跟了上去。
才回到府门前,便看见荞荞慌忙忙跑出来,揪住门丁就问:“小姐呢,她出去了?”
门丁摸不着头脑,扬手往路上指了指:“才出门不久……”
荞荞嗐了一声,甩开他就往阶下跑,抬头却正好撞上苏阆的视线,脚步一下子停住。
苏阆眼底腾上来一层探究:“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荞荞突然有种做了坏事被人捉现行的无所适从,手都不知道往哪搁,索性一笑,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小姐出门怎么也不带上奴婢,奴婢是哪里惹小姐不高兴了么?”
苏阆对上她的眼,奈何碍于封策在旁,忍住了没问,只道:“府里闷了,想出去消消食而已,进去吧,告诉父亲封叔来了。”
荞荞如释重负,忙不迭折身往苏嵃书房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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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策才进去,书房里头的侍从便被屏退了出来。
苏阆远远冷眼瞧着,眉心微锁,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不多时捧出来一个瓷盒,冲守在房门两丈之远的门童道:“先前在北境得了些珍眉茶,封叔也想要一罐,让我给他送进去。”
两个门童相视一眼,还是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苏阆走上台阶,指节轻轻挨在门上,停住了。
门窗紧闭的书房内,苏嵃放下了手中那截隐隐发乌的马骨。
“当年太师病逝时,我就在他跟前,他拉着我的袍袖留了一句话,可惜当时我一知半解。”
封策抬起眼:“什么?”
苏嵃紧紧攥住了拳:“王崩于侯。”
老太师死于先皇崩殂后的第三日,弱症突发。
当时所有人的功夫都牵在太宗驾崩的国丧上,太师突然的病重几乎没人来得及关心,又因害的是肺痨之症,襄南候下令只许太医出入,旁人无事不得探看,以免也无端染病。
苏嵃也因太宗仙逝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夜里忽闻偷偷从跑到将军府的门童来报信,说老太师已到弥留之际,想见将军一面。
苏嵃漏夜匆匆赶去了太师府,守在门前的护卫见他态度强硬,戚侯也不在跟前,未敢横加阻拦,只好将其让了进去。
可苏嵃还是去晚了半步。
太师年事已高,又加重疾,已经快失去意识,侍女在旁侧唤了好几声‘将军来了’,浑浊的眼睛才拼力挣了挣,死死攥住了苏嵃的手。
苏嵃以为太师叫他来是因自己手握兵权,嘱咐他要襄助太子,忙俯身道:“太师放心,嵃会竭尽所能,拥护太子顺利登基,不负先皇。”
太师却没反应,将他往下拽,苏嵃由着太师伏低双肩,将耳朵贴近他耳边,听到他艰难的吐了几个字。
因气息不匀,又没有气力,苏嵃把‘侯’,听成了‘后’,惑然看向他,太师浑浊的眼睛迸出急色,颤巍巍松开了拽着他的手,伸出一根食指,似是想指向什么地方,然而才抬到半空,便彻底的落了下去。
苏嵃一震,身后响起一片侍女门童的哀哀啜泣声。
这之后他也想过很多遍这寥寥几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心中也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奈何先皇已经入陵,毫无头绪,戚党势大,只好把精力都放在了新皇登基后的事情上,之后边疆不稳,又忙于战事,便这样到了现在。
马骨旁边放着一张帕子,其上写的皆是外域之药,尚不知何效,封策只道:“多罗国进贡丹离马之后每年都会例行朝贡,使者是襄南候在安排接待,多罗国人,最善驭马。”
苏嵃脸色越发阴沉,良久,才压制住心中难以平复的情绪,定声道:“中原太医不了解外域药理,这张方子不能交由宫里查。”
封策冷冷一嗤:“自然,这么多年了,是不能的。”
苏嵃将两样东西重新收回铜匣内,轻叹了一声:“我不能时时面圣,成斐的事处理的如何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封策才道:“人还在诏狱里,上意如何,不好揣度。”他略一皱眉,“下官同成斐是共过事的,以他为人,怎会做出私藏反文的行当来?下官听当日去庆功宴上的大人讲,集稿上竟还有成斐亲笔做注,颇多溢美之词?我是不信的,不过说起来,祸福相倚,若非成斐事发,今日也没有大行搜捡泓学院的理由,涉及到先皇,倒给佐枢开了一条名正言顺的前路,以后处理起事情来,实在是方便的多了。”
他思虑着,话里带了些无奈:“对朝廷而言,一个数十年前的反贼集稿根本掀不起多大风浪,何况谁能想到会牵出了太宗丹离马的事,误打误撞的,竟像好处大过坏处了,可于成斐个人来说,是福是祸,着实难测,戚党施压,现下他身上的罪名一旦落定,非死即流。”
话音刚落,门外似有硬物坠地,哐当一声脆响。
苏嵃立时抬眼,严声喝道:“谁?!”
外面又没了声音。
封策也沉了脸,大步过去,一把将门拉开,却登时愣住。
苏阆站在阶前,脸色煞白,脚边砸洒了一地的碎瓷和茶叶。
足有半晌,她才放下怔怔停在半空的手:“爹,封叔…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诏狱…阿斐怎么了?”
封策一怔,忙道:“没事,没事的阿棠,皇上不会冤了无罪的人,成斐很快就能出来!”
苏阆双眉慢慢锁起:“很快就能出来……也就是说,我没听错,他果真进了诏狱?”
她往后退了两步,眼睛扫过沉默不语的二人,不可置信的道:“怎么会,不是庆功宴吗,如何就到那里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