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何小曼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上电话,然后跟余杏娣说了声“谢谢主任”,立刻就要走。
“等等,别急着走啊!”余杏娣叫住她,还把她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是不是男朋友打来的电话?”
克乌澳!这话要是叶美贤问,何小曼一定觉得是关心,但余杏娣问,只会是不怀好意。
“不是,是北京的亲戚。”何小曼不想跟她说得太清楚。
“你家……还有北京亲戚啊,以前没听说嘛。”余杏娣挑挑眉,一脸对你家很熟悉的表情,让何小曼又泛起一阵不适,“你也满师好几个月了,业务在同一批学徒中也很突出,车间里很器重你,也想多锻炼锻炼你,从明天开始,17到20号四台机子分配给你,没问题吧。”
何小曼一惊,谁说没问题,这四台机子是新来的,还在调试阶段,出错率高、成品率低,没有哪个师傅愿意接手,毕竟直接影响疵布率啊。
“主任,我还年轻,没有经验……”
话还没有说完,余杏娣立刻脸一沉,将手中的手套往桌上一摔,大吼道:“什么态度。这才满师几个月,就不服从车间分配。可以啊你……”
车间副主任是田雨的师傅,叫耿永兰,正好走进来,听到余杏娣嚷嚷,掀了棉帘子问:“余主任怎么生这个大气,什么事啊?”
织布车间里,棉帘子是用来隔音的,被她一掀,车间里的轰鸣声顿时呼啸着席卷进来,让气氛变得越加尴尬。
“现在的年轻人,进来才几天,就拈轻怕重。不过是给她重新分配四台织机,就废话连篇,当面顶撞我。”余杏娣冷冷地看着何小曼,夸张到不可思议。
何小曼立刻就明白了,这借题发挥的本事,余杏娣真是到了一定的境界。
“余主任,我没有……”
何小曼正要解释,却被耿永兰打断:“刚余主任说,我还不信。现在是真见识了你顶撞的本事。主任,这些小毛丫头,说话没轻没重,是要好好治治。我看,就拿她开刀。”
何小曼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就想到一个事。就是数月前,厂里评“优秀学徒”,她和田雨争“织布之星”,耿永兰当然是推荐自己的徒弟田雨,最后是余杏娣拍板,说何小曼更聪明,学习能力更强,把“织布之星”的名头给了何小曼。
当时她就很纳闷,这余杏娣的心思也太琢磨不透了,从自己进织布车间的第一天起,她就态度古怪,说她好吧,给自己安排个“精神有问题”的师傅;说她不好吧,叶师傅的确又是业务尖子,而且她人前人后,明里暗里,对自己从来不吝赞美,人人都说自己是余主任的亲闺女。
现在终于明白,这招捧杀,真正意义在这里。什么田雨的红眼,那是毛毛雨,车间里这些“大佬”师傅们的不满,才是自己的祸根。
余杏娣望着耿永兰,觉得她说的,正中自己下怀,点点头道:“你去跟劳资科说,这个何小曼不服从车间管理,要求给她转岗。”
耿永兰望望何小曼,道:“嗯,我看她个子长这么大,不去机修车间是浪费了。”说着,转身就掀帘子要出去。
“等等,永兰。”余杏娣叫住她,“直接跟冯科长说。何小曼是老姚介绍来的,我们要回避,要公事公办。”
何小曼服,真是无耻到一定境界。但她没有抓狂,反而很温和地一笑:“两位主任商量大事,我不方便在场,我还是做事去了。”
一回车间,她立刻找到叶美贤,虽说已经满师,但她还是跟叶美贤搭班,平常也一直有照应。
将叶美贤拉到僻静处,何小曼将事情的原委一说,叶美贤向来沉静如水的脸上都有了惊讶的表情:“17到20号是问题机啊,都还没调试好呢,怎么能让你一个才满师不久的人去独挡,这不是开玩笑吗?”
“叶师傅。我不怕她们使坏,他们能找冯科长,我也能。”
“你是个新职工,万一闹起来,容易名声不好,你要谨慎。”叶美贤有些担心。
殊不知,何小曼是最不怕名声的。她来纺织厂,是真心诚意来学习、来参与这个年代最红火的行业。但是,积极参与并不意味着害怕失去。她如今两个“雏形企业”在手,最不怕的就是失业。
闹一番,也挺带劲的呢!
“谢谢叶师傅提醒。不过我不怕。我身正不怕影子歪,真要说影响不好,也无非就是落个争强好胜的名头。可争强好胜也不犯法啊,对吧?”
叶美贤拍拍她:“好的,你去。劳资科的冯科长……最讨厌别人拿捏他,你掌握好分寸。”
行政楼的二楼,劳资科。冯科长和老姚的桌子面对面,冯科长年轻,但比老姚官大,平时相处总有些别扭,关系也很微妙。
耿永兰一进来,头一句话就是:“老姚啊,你介绍的那个何小曼,也太有个性了,不服管啊。”
一下子就把老姚给噎住,惹了冯科长意味深长的一瞥。等着耿永兰开始直诉来意的时候,老姚讷讷的,一句话都不好说了,说了就是偏袒啊。
一听耿永兰添油加醋的描述,冯科长当时脸就绿了:“昨天开厂务会,邱厂长就说,厂里的劳动纪律实在不像个样子,要好好管管。你说说看,一个刚进厂几个月的临时工,就敢给车间主任脸色看,还像不像话了!”
“就是,应该拿她好好开个刀。”耿永兰咬牙道。
话音未落,门口却传来何小曼的声音:“报告!我是何小曼!”
耿永兰吓了一跳,这何小曼怎么这么大胆,竟然自己来撞枪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第56章 师徒联手
冯科长真在火头上, 一看正主儿竟然自己找上门,这不是找死嘛, 开口就要教训。可抬头一看,却略有错愕。
这小姑娘长得白净漂亮、亭亭玉立,虽说神情有些清冷,但眼神不飘。做劳资这么些年, 进厂的工人大多数经过他的手, 实在阅人无数,直觉告诉他, 这女孩子不太像惹是非的人。
不过,余杏娣和耿永兰也是厂里的老干部了,份量十足, 她们也不至于联手对付一个小青工。所以冯科长脸一沉, 吼道:“你来干什么!”
何小曼向前跨了两步, 走进屋子, 站得直直的:“刚刚耿主任说要拿我开刀,我来问问, 我哪儿有病,要麻烦主任开刀。”
冯科长皱了皱眉头, 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清冷, 嘴.巴倒挺厉害。只有老姚乐得看戏。他已经有些预感,何小曼只怕是真的被欺负了, 当了这么多年邻居, 他是看着何小曼长大的, 这孩子从小老实,长大虽然变得能干,但绝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她能自己冲过来,怕是和耿永兰对质来了。
“冯科长你看看,她什么态度。一个小青工,教训都教训不得了,还会跑来兴师问罪,你说,都像她这样仗着有些后台就这么嚣张,我们车间还怎么管理了?”耿永兰善于先发制人。
何小曼一听就知道,耿永兰这是堵自己的后路呢,怕姚伯伯帮自己说话。
真当她是个黄毛丫头,玩这点儿心眼。何小曼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平静,转向老姚道:“姚伯伯,没想到给您添麻烦了。我自问进厂后,从来没把您这个邻居伯伯当后台,没想到耿主任却念念不忘。耿主任对车间工人这么了如指掌,我真是服气的。但一有矛盾,我还没想到您这个‘大后台’,耿主任倒火急火燎地先把您举出来,是觉得姚伯伯您会偏袒呢,还是担心冯科长不会公事公办呢?”
耿永兰顿时脸色刷白:“你别来挑拨离间。小黄毛丫头,心思倒挺狠,当大家都是傻瓜吗?”又转头对冯科长道,“你说说,就这张嘴,在车间里嚣张得不得了,谁不讨厌她!”
冯科长沉着脸:“耿主任说得对,你对干部还有点尊敬吗?这是什么态度?”
早料到冯科长会是这态度,何小曼微微一笑:“织布车间,彼此说个话都要用最大的嗓门喊,我嘴.巴再能说,一天能说几句?生产任务那么忙,大家看布都来不及,谁又有闲功夫整天来听我嚣张?现在冯科长觉得我嘴.巴能说,我无法反驳。但是冯科长,嘴.巴能说有错吗?要公断,是不是应该三对六面,彼此都有说话的权利,如果只让耿主任说,却不让我这个要被处罚的说,对我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