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邝从前自负,加上端和帝时的局面又是他稳定下来的。他一直觉得论身份,论功勋,他都没有理由屈居朱翊深之下。可经此一事,他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若他是江流,朱翊深便是大海,不可同日而语。他也该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为,皇上为何会不信任他。
他又看向站在朱翊深身侧的朱载厚,点了一下头。朱载厚可没有朱翊深那么宽宏大量,直接移开目光当做没看见。
阿古拉朗声大笑:“都别站着了,今日开平卫大捷,于两国来说都是好事。我已经备下了好酒好菜,今日,大家不醉不归!”
“请!”朱翊深抬手道。
朱载厚落后一些,跟在朱翊深的身边:“你怎么对徐邝那个老匹夫那么客气?他害过你的事你都忘记了?他不仅害过你,还跟我有梁子你不知道?”
朱翊深看了他一眼:“你这心胸,难怪也只能做个闲散王爷。”
“我发现你这小子最近很欠揍……”朱载厚还要说话,却看到传信兵飞奔而来。传信兵跪在朱翊深面前,送上了一封信:“王爷,京中急报!”
朱翊深看了一眼,是李怀恩写的字。莫非是府里出事了?
朱翊深立刻接过。这几日他人虽在开平卫,倒是知道方玉珠怀孕的事,因为京城定时都会有官员押送粮草或者物资。方玉珠这一胎是朱正熙的长子,宫中肯定十分重视,她马上又可以重回往日的地位,甚至只会更高。苏见微却不会愿意看到这种局面。
他怕这两人的争斗会波及若澄,连忙把信拆开看。
他盯着信纸,先是匆匆看了一遍,觉得哪里不对,眼睛忽然定格在某一处,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样。朱载厚看他神情有异,问道:“信上说什么了?你怎么这个样子?是小澄儿出事了?”
朱翊深还是定定的,不说一句话。
朱载厚没耐心等他,自己把信夺了过来,睁大眼睛,激动道:“阿深,这信上说小澄儿怀孕了,你要当爹了!这是大喜事啊!”
朱翊深木然地转头看他,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以后,忽然掉头就走。
“喂,你去哪里?”朱载厚一把拉住他。
“收拾东西,回去。”朱翊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内心按压的情绪一下子如山洪般爆发出来,双手掐着朱载厚的肩膀:“我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他一直重复着,脸上挂着犹如孩子般爽朗的笑容。
朱载厚从来没见他如此大喜的样子,被他摇得差点散架:“我说,你就算要回去,也不能赶在这个时候。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处理,这烂摊子你准备丢给谁?”
“萧祐,我将萧祐留在这里,我明天,不,现在就回去。我一刻都等不及了!”朱翊深自说自话,根本不管朱载厚在说什么,调了个头,又往阿古拉那些人走去。
片刻之后,那边的人群就传出欢呼声,好像是朱翊深把自己要当爹的事情当众公布了。将士们把他抬起来,高高地抛上天空,为了向他道喜,也为了今日来之不易的胜利。
朱载厚远远地看着那些人,忽然觉得徐邝也没那么讨厌了。人生须臾,开心的事寥寥可数,不开心的事何必耿耿于怀,记一辈子。这做人的境界,还是他的侄儿高一些。
第144章
若澄这几日不停地收到宫里的赏赐, 尤以方玉珠赐下的最多。她借口身体不适拖延了几日,明日还是得进宫去谢恩。方玉珠怀孕之后,宫中的风向也随之一变,京中的贵妇人争先恐后地巴结这位未来的皇长子之母, 连沈如锦也不得不跟平国公夫人进宫去探望她。
如今敢不给方玉珠面子的,也只有若澄了。
若澄知道子嗣于皇家而言是十分敏感的事,她如今是晋王妃,一举一动都会引人猜测朱翊深的立场。加上她自己有孕, 月份还浅, 不敢随意让孩子涉险。但方玉珠举动频频,她也不能无动于衷, 需进宫一趟。
她沐浴完坐在暖炕上,天气已经很热了, 房间的窗户开着,徐徐微风吹进来,还夹带着白日未散的热气和馥郁的茉莉花香气。若澄手中拿着朱翊深当年送她的鸡血石玉佩,怔然失神。上次她写信到开平卫,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朱翊深却没有给她回信。他以往虽然吝啬字词, 但也不至于音讯全无。
唯一的解释便是前方的战局实在太严峻,他根本无暇给她写信。若是开平卫失守,他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
若澄忽感腹中不适, 低声叫道:“素云……”
素云赶紧跑进来, 见若澄捂着肚子, 大惊失色:“王妃,您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快来人!”素云大叫,立刻有四五个丫鬟涌进来,但谁都没生过孩子,此方面毫无经验,有的便跑去找赵嬷嬷和李怀恩。
若澄抓着素云的手臂说道:“你跟我去里面看看。”
素云会意,扶着若澄到后面,脱下她的裤子,忽然见了一点红。素云吓得不敢说话,若澄没让声张,扶着她回到床上。素云命丫鬟去倒热水,自己给她换了条裤子。她坐立难安,很快赵嬷嬷和碧云便赶来了。赵嬷嬷问明情况,又看了裤子上的血迹,镇定地说道:“都别慌!头三个月胎不稳,见血是正常的。除了素云和碧云留下照顾,其它人都出去,别打扰王妃休息。”
几人依言照做。这里头最有经验的便是赵嬷嬷,她如此说,她们才松了口气。
其实赵嬷嬷也不知情况的好坏,只是看几个小丫鬟咋咋呼呼的,怕吓到年轻的王妃。她走到门外,招手叫来一个丫鬟,低声道:“快去大门看看大夫来了没有。”她觉得医术最好的还是宫里的太医,但晋王府现在太扎眼了,一点事情就惊动宫里,万一没有大碍,又闹得人仰马翻,必然会被外人说晋王府恃宠生娇。
王爷的身份本就尴尬,还是先让府里的大夫看过再说。好在那个大夫也算圣手,医术精湛。
那头李怀恩听了丫鬟的禀报,连鞋子都没顾上穿好就火烧火燎地跑出了王府。大夫被李怀恩从家里一路拽来王府,老命都跑掉了半条。
“我说李公公,你别着急,我快喘不上气了!”大夫叫道。
李怀恩脚下不停:“王妃都见红了,我怎么不急?!这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等王爷回来,我怎么交代?大夫你再忍忍,马上就要到了。”
这位大夫以前不怎么跑王府,自从诊断出若澄有孕以后,王府上下草木皆兵,他每日要往王府跑三次。女子在怀孕以后,稍微见红也属寻常事,又不是崩血,他大体能猜到是何症状,但没见到若澄以前,也不敢随意下结论,只能跟着李怀恩闷头跑。
到了王府的门口,摇晃的灯笼底下,竟然原地坐着一排士兵,其中还有朱翊深带去开平卫的几个府兵。他们的旁边同样趴着几匹马,人马皆十分疲惫。
李怀恩愣了一下,上前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其中一个抬头看李怀恩,一边喝水一边说:“李公公,你可把我们害惨了。王爷知道王妃有孕,从开平卫一路狂奔回来,路上片刻都没停留过。到王府门口,我们都不行了,但王爷已经冲进去了。”
李怀恩惊诧。从他送信出去到现在,不过四五天而已。按照宫中的传信速度,王爷只用了不到两天就回来了?开平卫的战事如何了?王爷擅离职守没关系?
他脑海中闪过很多思绪,但也来不及一一细想,拽着大夫快速入内。
北院之中,若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她刚刚只是觉得小腹一热,并没有像来月事时一样的疼痛感。她没怀过孩子,到底有些紧张,整张脸惨白。素云和碧云坐在床边照顾她,频频望向门口,心急如焚。
朱翊深一路跑到若澄的寝室之外,犹豫了一下,还是大步进去。他这两日马不停蹄地奔波,身上有股怪味,头发也很凌乱,下巴上冒了点胡茬,模样狼狈。按理说他应该洗漱修整一番再来,可他实在等不及了,迫切要见到他的妻子和孩子。这一路狂奔,他们竟然比传报开平卫大捷的传信兵还早进了城。
“王爷?”素云和碧云齐声叫道,手中一时忘了动作。
若澄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也没在意,直到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贴在她的脸侧,声音轻颤:“澄儿,是我。我回来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尘土满面,胡子邋遢,身上的衣袍满是褶皱。他正凝神望着自己,脸上挂着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她伸手触碰他,是真的,不是梦。
若澄眼眶微湿,一下子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