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夫人就陪着笑道:“父亲,儿媳觉得现在什么事也比不上您和母亲的寒症重要,三丫头养得娇,又对二叔有些心结,闹腾起来也不好看,儿媳看,还是儿媳先去劝劝三丫头,再将父亲和母亲接过去养着病,三丫头也还小,这住到了一块,再慢慢好生教养就是了。”
夏老太爷听言看了一眼低了头听言面色涨红的次子,深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去就你去吧,好好跟三丫头说说,让她就算不念着我们,也多虑着些自己前程吧。”
夏大夫人应下不提。
翌日,夏大夫人坐在温梅庄的花厅里,以宓还未到,她喝着丫鬟端上来的清茶,清香扑鼻口味回甘,但她却是越坐越有些不安,明明花厅里各个角落都置了冰桶,她却只觉得闷热,而下面侍立的几个丫鬟眼观鼻鼻观心,显见的规矩极好,却都是面生的。
原本女儿还想跟她一起过来,可是她想着自己要和以宓说的话,便好生劝了她,只道来日方长,就自己过来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以宓才慢慢入得厅来。
夏大夫人起身,笑着唤道“宓姐儿”。
以宓就笑道:“大伯母坐吧。”
边说着边就走到夏大夫人对面的雕花椅上坐下,这才慢慢温声道:“大伯母,今日大伯母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夏大夫人听了以宓柔和的声音,那心也定了定,笑道:“宓姐儿,好一段时间未见你了,你祖父祖母都念着你,就吩咐我过来看看你。宓姐儿你这段时间可好?这身边没个长辈,你也得好生照顾自己。”
以宓没接她“关心”的话,她端了小丫鬟奉上来的茶,拿着杯盖轻轻拨了拨,然后抬头往下看了一眼,下面侍立的两个丫鬟立时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以宓这才转头对夏大夫人道:“大伯母,您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夏大夫人面上的笑容有一刹那的僵硬,她就不明白这个侄女怎么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明明看着倍儿温柔乖顺,但说起话来却是这般直不愣,她记得以前在湖州湖的时候好像还没这般夸张……
夏大夫人深吸了口气,道:“宓姐儿,那大伯母就直说了。你知道,你祖父祖母有积年的寒症,一到冬天就发作,今年更是重了,现如今已经快起不了床。宓姐儿,你到底是夏家的女儿,你在这边住着温泉庄子,对发寒症的祖父祖母不理不问,这传出去,怕是对你的名声有碍啊。”
看以宓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咬了咬牙,继续道,“宓姐儿,我知道你再不怕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可你不在乎,难道你也不在乎燕王殿下的名声?”
“燕王殿下他现在乃是辅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言一行必受人注目,你不孝不贤的名声传出去,难道不怕影响到燕王殿下的名声?你是知道你祖父的脾气的,若是他脾气上来了,去衙门告你不孝,哪怕你是御赐的燕王妃,怕婚事也会被毁掉的!你当知道,现在可不知多少人盯着你这燕王妃的位置呢!”
先威吓后哄劝,这是夏大夫人的策略,然而令她难以置信的是,以宓听完她的话竟是半点惊惶疑虑之色都无,仍是神色淡淡,似笑非笑,只嘴角的讽刺更深了些,这让她后面的话竟是有点说不下去。
以宓看夏大夫人说到这里就只看着自己,不再说下去,她挑了挑眉,轻笑了一下,替她顺话道:“所以呢?”语气很是温和。
夏大夫人突然有一股挫败感升上来,像一拳击在棉花上,只觉无力。
她叹了一口气,微靠到椅背上,软了下来,有些疲惫道:“宓姐儿,我知道,你对夏家可能无甚感情,对你继母,甚至你父亲你祖母心中都有所不满,定是觉得他们亏欠于你……他们可能也的确没有将你捧在手心里疼你,对你有所……亏欠。”
“但是宓姐儿,为人子女皆是如此,尤其是女子,更是自古都是需听从家族的安排,以德为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其实相较其他人家,你祖父祖母还有你父亲,对你已经算是宽容至极,更不曾做出任何为了家族利益而不顾你意愿的行为,你也见过……”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以宓突然打断夏大夫人的剖心之言,笑问道。
对着以宓分外明亮带着些笑意的眼睛,夏大夫人一噎,竟是一时答不上来。面前的这个侄女,可半点也不好哄劝或糊弄。
以宓问完这句却也不再看夏大夫人有那么一丝狼狈尴尬的面色,而是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继续等着夏大夫人的话。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大伯母韧性很强,定不会气馁,还是会继续说下去的。
果然,夏大夫人看着以宓好半晌,面上微烫,心头各种滋味翻滚,但终于还是咬了咬牙把最后的话都说了出来。
她道:“宓姐儿,不管你心中是作如何是想,对我们夏家又是何种心态,但世情如此,礼教如此,你既是夏家女,是你祖父祖母的孙女,你父亲的女儿,那么为了你自己的名声,为了燕王的名声,哪怕是面子功夫,你就也得做。”
“宓姐儿,大伯母说这些话也是为你好,这么些年来,想必也没人教你这些,但你将来身处高位,这些都是顶顶重要的。夏家,你可以不必掏心掏肺,对你祖父祖母,你也可以只是尽上最基本的孝义责任,不去走心,但却不能不做,这样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让别人对你的品德,对你的言行,对你的出身都无从诟病,如此才是长久养福之道。”
说到后面,夏大夫人像是寻到了支撑,面色也一点一点郑重起来,恢复了些长辈的样子。
以宓笑,抬了头看着夏大夫人的眼睛道:“那么,如果我就是不在乎,就是不愿意拿我的东西,我的温泉庄子,我的财物来演这出祖孙情深,父慈女孝的戏码呢?”
有些人,在满口的仁义道德之下,藏着到底有多贪婪的心,她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明明是恨不得把你榨干喝了血再把皮肉打包卖掉,可却还像是站在道德至高点,错的都是你,他们做什么都是对的,你不顺着,就是不孝。
第41章
夏大夫人瞪着以宓,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以宓起身,然后对着她,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愿意。大伯母,谢谢您的‘好意’,不过,夏家的好意我从来不敢领,也不会领。你们若愿意,相安无事便罢了,若总想‘替我着想,替我的前程着想’而要这样那样,那我也就只能想法子让你们没办法‘替-我-着-想’了。”
说完也不看夏大夫人已经煞白的面色,就转头对隐在后面的缃素道:“缃素,送客。”
夏大夫人近乎哆嗦地起身,她看着面前这个侄女,如同从来不认识般,以宓却早已不看她,只转了身看向窗外的梅林,此时已是早冬,已有三三两两的红梅爬出来,妆点着外面萧肃的园子,带出点春意和喜意,而缃素已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来,对着夏大夫人伸手摆出了个送客的姿势。
夏大夫人离去,隔了不知多久,以宓转身,对着站在花厅中不知何时入来的穆元祯轻笑道:“你都看见了?你看,这就是真实的我,不近人情,不孝不贤,就是我的‘家人’也都会说我会影响你的名声,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喏,我的母亲还曾说过,最好我能远嫁去北沅,这样也好不拖累旁人。”
我自小就是这么个人憎鬼厌,不讨喜,不吉利的存在。
以宓笑得很平静,穆元祯却像是又看见了很多年前那个明明才只有四五岁,别的小姑娘还在母亲怀中撒娇的小姑娘,却站在大树下努力隐藏着自己的悲伤和渴望,努力扮着若无无事的小姑娘,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过,初时不觉,那痛却慢慢渗出来,直至痛入骨髓。
他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直看得她的笑不自然起来,一层绯色慢慢染上面颊,头也慢慢垂了下来,目光开始游移,他才道:“你唤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么一出?”
以宓咬咬唇,低声道:“我,总要让你在我们成婚前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样的,反正,我是不会为了名声什么的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的。”
后面这一句话却是已经带了些小小的孩子气了,穆元祯笑出来,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声道:“傻瓜,你早知道我是自你幼时便已开始注意你,那么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情况,夏家的情况?他们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样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或许比你自己还要清楚,因为你会自己欺骗你自己,遮掩你自己。
以宓抬头,大眼睛带了些困惑似迷雾般地看着他,穆元祯便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她黑黑的眼眸中,他看着她,刹那间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人,而他的心神也被吸进她的眼眸,只觉呼吸都停滞下来。他伸手,便用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
以宓只觉得他的手热热的,烫烫的,带着些他的味道,盖在自己面上,传染得她的脸也发烫起来,然后心也扑通扑通跳起来。
以宓晕眩间,他的另一只手却已经怀过她,抱了她在怀中,然后低头在她耳边道:“你不喜欢他们,改日我便打发他们出京吧。原本是薛家人把他们弄进京中来,我想看看薛家想做什么,又觉得与其让他们住的远被人收买做些不利于你的事,不如就让他们先入了京,更好把控。不过现在你我已定亲,他们也折腾不了什么了,既然你这样不喜欢他们,不若就把他们弄到个偏远的地方,眼不见为净罢了。多大点事儿。”
以宓被他突然抱入怀中的紧张吃惊和不知所措却是成功地被穆元祯的话给吸引走了,她伸手去掰他的手,眨了眨眼,道:“那倒不必,有时候我还挺喜欢看他们折腾的……反正不影响我的心情。”
夏家就像是饵,有时候总能钓些你意想不到的鱼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