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犬,往东继续前进,来到并不远的狗尾滩。
狗尾滩是角山唯一的一处聚落,住着三十多户人,这里就像虞地的南洹一样,是杂居所,里边即有虞人也有任人,还有缗人。在百八十年前,角山常有穹人出没,还不那么安全时,狗尾滩就已经有人居住了。
这里土囊肥沃,适地势平坦,适合渔耕,由此成为了居住的良所。当地的居民大多半渔半耕,也有人家以制陶、锻造或制革为生。角山的牧人,生活所需的器物,往往会到狗尾滩备置,所以此地是角山最热闹的去处。
姒昊第一次去狗尾滩,便是由扈叟带他前去。他在扈叟的教导下,以几个禽蛋和两只羊角换来陶鬶和谷物;第二次去,被荆棘扎伤脚板,瘸脚多日的姒昊,在这里用一枚石贝币换到一双羊皮鞋。本想和他以物易物的皮革制造者,惊诧于他的富有。
在任邑长大的姒昊,以为石贝币是相对寻常的,因为在货币中,它次于海贝币和玉贝币。然而角山是远离都邑的地方,在这里就是石贝币,对平民而言也很罕见。因着这次的疏忽,姒昊后来再没敢用他的石贝币。从任邑来角山,姒昊身上可是带了不少钱财,但几乎毫无用处。
这趟过来,姒昊脸庞瘦削,模样憔悴,他的左手臂缠着布条,看起来病恹恹。他身后还跟着条秃毛的老狗,看起来挺落魄。
狗尾滩的人们,对于角山的牧人,态度不亲热,也就那样,他们最多瞅两眼这个带病容的少年,便又各自去忙手中的活。
姒昊径直前去铸造工匠家,他先拿出彩陶珠问工匠肯不肯换他一柄青铜长矛,工匠理都没理他。就是在任邑,青铜器也是昂贵品,任地很少铜矿,任人对开采它们的能力也比较不足,大多是经由贸易得来。
如同扈叟所言,一颗彩陶珠确实换不了,姒昊这才摸出石贝币。他不忘说:“此是我救一位虞人性命,他赠我之物。用它足以换矛吧。”
工匠接过石贝币,用粗壮的手指拿在眼前端详,他对姒昊说:“把珠子也加上。”
简直是洗劫,然而角山就他一人会铸造青铜矛,这人可以坐地起价。
“我这有块鹿皮,珠子我要换米粮。”姒昊从怀里掏出一块鹿皮给工匠,一块鹿皮加一枚石贝币,姒昊猜测是足够了。
果然工匠看了看皮子觉得不错,把皮子也收起,拿给姒昊一柄青铜长矛。
将长矛握在手上,姒昊用拇指轻蹭矛刃,割出一个浅浅的口子,相当锋利。这长矛的做工算不上好,自然和任邑的没法比,但在角山,它是最好的武器。
姒昊执着长矛,离开工匠家,他去附近找人家换米粮。
换米粮需挨家挨户问,问到一户人家有存粮,姒昊跟着这家主妇到储仓里看米粮。新收的粟米,颗颗饱满,姒昊还满意。主妇力气很大,搬运装米粮的一口陶缸,她到石磨上,将米粮研磨成粉。
研磨过程缓慢,姒昊只能等待。姒昊在这户人家的院子里坐了一会,起身四处瞅瞅,他看到妇人家土造的鸡窝上搁放一只粗陶釜,陶釜口沿有一处较大的缺口,屁股上都是烟炱,显然曾用来煮食,只是老旧,给装了谷壳。
最终,姒昊肩背两小袋面,执一根青铜矛,矛柄上挂着一只旧陶釜,他就这样离开狗尾滩。他跟妇人讨要陶釜,妇人说不过是件破陶器,你要就拿走吧。
一颗彩陶珠能换两大袋面,伤了手臂的姒昊提不动,他便和妇人一家约好,下趟过去再取剩余的粮。
从狗尾坡返回扈叟家,是正午,姒昊将一袋半的面倒进扈叟的陶罐里,自己只留半袋。他跟扈叟辞别,扈叟打量他执青铜长矛的英武模样,说他:“莫要以为有件利器,便去打熊打野猪,若是受伤,找我也救不了你。”姒昊躬身说:“谢扈叟,我记住了。”
“这是给你的药,你去吧。”扈叟将一大包药粉递给姒昊。
姒昊将药粉揣入怀,再次对扈叟行礼,感谢扈叟救他,而后才转身离去。
扈叟看得出姒昊的敬重发自内心,他想恐怕他猜测到姒昊的身份,姒昊也知道他的来历吧。
当年扈人起兵反对姒昊的曾祖父——帝邑的建城者,帝邦第一位君王。遭姒昊曾祖父打败,扈人族群由此散播四方,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虽说是久远之事,然而扈人与洛姒是有世仇的。扈叟照顾了世仇的后代,足以见他的开明和宽厚。
姒昊背着粮,用矛提着一只陶釜,穿过林丛,返回落羽丘,已是午后。
他趁着天还没暗,把放养在外头一夜一天的羊赶回野麻坡,羊竟是一头没丢,这是大黑和头羊的功劳。
夜晚,姒昊的小屋燃起炊烟,他用破陶釜煮面片汤。
姒昊坐在火塘边,给自己的伤口换药,原本发脓的伤口,已经在愈合。多亏扈叟的及时搭救,还有就是姒昊毕竟年轻,身体壮实,没有因为这样一处咬伤而丢掉性命。
面片很快煮熟,咕咕沸腾,闻到面食的清香,姒昊提起陶釜,顾不得它滚热,拿着木勺舀着吃。一大锅的面片汤,除去分大黑的份,其余他全呼呼吃下。他没去想自己也有煮饭的陶釜,如果虞苏还在,应该会挺高兴吧。姒昊很少想起虞苏,除去他病得迷糊那时。想他又如何,相隔遥远,相见不易。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昊总和鱼酥下章就见面了。
第22章 相逢
风家父子皆来过角山, 以往和他们易货的是牧人而非牧正, 这趟他们想找牧正, 跟牧正换两条上好的黑羊皮子,并将一张鼍(扬子鳄)皮出手。
一行人在葫芦渡下船,船委托当地渔民看顾, 以免无人照看遭风浪卷走,或为附近的渔人偷窃。开来葫芦渡的是风家的大船,风家最贵重的财产。
当双脚踏上任地, 虞苏的心中, 就不禁喜悦,不到一月, 他回来了。他离去时,因分离而沮丧不舍, 这趟过来,心情全然不同。
对于风家父子而言, 角山他们再熟悉不过,风川的祖父便是经葫芦渡离开任地,前往虞城。风家本是任人, 风氏也是任方的一大姓氏。上代人离开任地的记忆, 用言语传承下来,让后人得以追溯。
风家用木车拖运陶器和食物,贵重之物,则随身携带,那件鼍皮, 便背在风葵身后。鼍皮价昂,在虞城就能换三枚贝币,若是拿到任方还要更值钱。
虞苏一路帮风家父子推车,相当勤快。三人匆匆赶路,半途,在前拽车的风川回头问他:“小苏,还走得动吗?要不要歇息?”
风家父子携带足够的水粮,中途不停歇,直往牧正家。他们是常年劳作的粗人,不觉得累,就担心虞苏体力跟不上。
“我走得动。”虞苏抬起的白皙脸庞,脸上有汗迹,双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
“不远,前面就是。”风葵手指着前方,阳光穿透林间,山坡上,一座木构瓦顶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还只是午后,风家人,便就从虞城来到角山牧正家,他们走的是一条捷径。虞苏曾听风川说过,他们本是任人,也难怪对角山这么熟悉。
抵达牧正家,虞苏才知道原来风葵认识牧正,听到奴仆通报,牧正亲自出来会见风葵。两位一家之主在院中交谈,虞苏和风川在一旁歇息,喝着奴人递来的汤水。
任葭从外头捧着一束野花野草走进院子,她看到院中一群人在,过来观看,她认出虞苏,她对他笑着,还分给他一支野花。她对风川显得很好奇,不时拿眼去瞅风川,风川对她扮了个鬼脸。两人大概以前也曾见过面吧,他们相识,虞苏想。
十三岁的任葭,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稚气,心智像个七八岁的女孩。任葭长得美,她的美貌,使得大部分人,第一次看到她,都为她的美貌吸引,而没去留意她的孩子气。
牧正瞅见虞苏,笑问他:“我看你文文静静,怎得腿刚好,又往角山跑。“虞苏低头,羞赧笑道:“和邻人一起过来。”
风葵把风川喊上前,指他对牧正说:“这是我儿子川。”牧正的目光挪到风川身上,看他长得精神,高大结实,说是渔家子,倒有着营卫的气度。
牧正将众人请到屋中,落座交谈,在席位上,风葵说起购黑羊皮,还有出手鼉皮的事。听说带来张鼉皮,牧正让风葵打开看看。
鼉任地也有,只是少见,这种大嘴森森,皮革刀矛不入的庞然大物,会将人拖下水溺死,用它们锋利的牙齿撕啃,吞噬,人们惧怕它。但鼉皮是极好的东西,往往被送往都邑,进献给君主,据说用鼉皮蒙鼓,能发出通达神灵的声乐。
风家父子展开鼉皮,皮子新鲜,完好无损。牧正触摸鼉皮,看是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