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寒冬,未知前方的情况,姒昊不会贸然前往规方,他需要在昆戎居住段时日。不说打探前路,他和虞苏也需要休息。
“还请领队帮忙引荐,必有重酬。”姒昊向昆乌戈请求。
“我带你们过来,不会让你们在这里没有落脚的地方。你们准备一下,我带你们过去。”旅途的相伴下,昆乌戈对这两位跟随者或多或少给予照拂。姒昊和虞苏留给他不错的印象,他待他们也义气。
所谓准备一下,是准备进献的物品。姒昊和虞苏懂得,你初来乍到,别人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允许你在此居住,并罩着你。常年的内部战争,戎人对不同部族的人,还会掠为奴,何况是外族。
姒昊和虞苏沐浴更衣,整理仪容,他们仍是穿着戎人衣服,佩戴戎地的武器。他们将从缗地携带来的丝帛被尽数取出来,跟随昆乌戈进城去谒见昆戎的首领昆吉金。
按秉叟所言,他当年见到昆吉金时,这人正直壮年,此时已该是个老人了。人们生年不满五十,幸哉他还活着,还有秉叟的一份情谊可以传达。
土城的规模很大,里边的建筑低矮,都是木骨泥房子,不事修饰,朴实无华。在土城正中,有一座宏大的四方土屋,墙体刷白,整洁而庄严,那便是戎首昆吉金的住所。
昆乌戈见过数次昆吉金,和这位昆戎的首领颇有交情。他领着姒昊和虞苏前来,门口的守卫自动放行。前往昆戎的地盘,这一路虞苏时不时的发烧,他病了,他硬撑着挨到昆戎,从未在旅途耽搁。
他脸色苍白,宽大的斗篷,罩着他瘦削的身体。姒昊一路护着他,执着他的手,他心里清楚,必须得在昆戎获得现成的居所和一时的安宁。他的小苏,不能再折腾,漫长而艰苦的旅程,实在让人精疲力竭。
步进昆吉金的居所,发现它富丽堂皇,外头的白朴,只是一种错觉。昆戎富裕而强大,他们冶炼金属,制作最精良的武器,通货四方。他们的大贵族累积大量的财富,浑身金饰璀璨。
端坐在席位上的昆吉金,是个很强壮,矍铄的男子。他灰褐色的发上,戴着一个金饰,金饰上坠着一只猛禽。他的耳朵上垂着一个粗实的金环,比任何戎人的金环都来得精美厚重。他穿着一件皮制的斗篷,斗篷上镶嵌金属质地的金泡,一枚硕大的玉石别针,别在斗篷上。他的斗篷如此的宽大,以致将他魁梧的身体整个包裹住,只露出一双宽大的手。
昆吉金听着昆乌戈的介绍,漫不经心扫视姒昊一眼。洛姒族,在他听来,已是一个悲惨族群,沦落为比奴仆可悲的境地,早不是当年生活在帝邑高傲又矜贵的族群。
昆乌戈的介绍结束,姒昊和姒昊上前,向昆吉金行礼。他们行的是戎礼,很是恭敬。这两人入乡随俗,一身戎服,还会说戎语,这点在昆吉金看来:对方很懂得礼节,不招人厌烦。
“把牌饰递上来,我看看。”当年他确实赠送虞国秉臣一件牌饰,但他不相信这两人真是从虞地过来。太遥远了,近年来,连子族都不大到昆戎来。
虞苏执着牌饰上前,呈现给昆吉金。昆吉金接过,拿在手里端详。看到它,他冷漠的眸子里,终于有一丝温情。他抬眼对上虞苏,他用大河地带的语言问:“祁秉还活着吗?”
秉叟,本是祁氏,虞苏知道,他点了下头,拱手回道:“他还健在。”虞苏这句说的是虞语,在昆吉金听来,倒是引人追忆。
他当年还不是昆戎的首领,受父亲差遣前往帝邦,祝贺帝向登基。在帝邑,帝向赏赐他美玉,并视他为座上宾,他由此和秉叟同席,两人交好。一眨眼,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这两位远来的客人,今日站在他跟前,提起这一番旧情谊。
“你是他什么呢?”昆吉金端详虞苏,见他带着病容,嘴角却有笑意。他觉得他有秉叟的风骨,温雅而又柔韧。
虞苏如实告知,他只是和秉叟一样都住在虞城的虞人,秉叟知晓他们要前往规方,要经过昆戎而赠送他们牌饰。虞苏这样的答复,显然让昆吉金不满意,他的目光移到姒昊身上,等待这人给他一个说辞。
秉叟不会将牌饰随便赠人,而这位洛姒族男子气宇非凡,而且看着莫名感到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昆吉金一时想不起,年代久远,他的记忆模糊了。
“你父亲是谁?”昆吉金把藏在斗篷下的手臂伸展出来,他的手搁在木案上,手上握住一把精美的戎刀。他看着姒昊,冰冷的眸子让人胆寒。
“请戎首摒去左右。”姒昊扫视屋中的侍从,还有站在一旁倾听的昆乌戈。姒昊的话语一落,昆乌戈脸上露出惊诧之情。
昆吉金挥了下手,遣走侍从,并示意昆乌戈也离开。昆乌戈有些不满,抱着胸离去。
终于屋中只剩昆吉金,姒昊和虞苏三人。
姒昊将披下的发随手束起,他扯下斗篷,笔直站在昆吉金面前,那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昆吉金的身子向后一跌,他明显受到惊吓,他惊愕道:“你你……”连续好几字“你”,都没将话说完整。
“我是帝向之子。”姒昊言语淡然,他上前一步,单膝跪下,他摘下脖间的配饰,递向昆吉金。
熟悉的玉佩,还有玉佩上熟悉的帝族族徽。哪怕没有这件玉佩,昆吉金也知道,也深信不疑,他就是帝向之子!仿佛一个亡灵站在了自己的面前,昆吉金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昆戎不受晋夷支配,又和穹人交恶,昊总在这里安全。
昆吉金:别吓老人家好吗,刚才心跳差点停止。
——
昊总:我的小苏生病了,神明啊,请保佑他。
鱼酥(害羞):我没事啦,睡一觉就好了。
第85章 冬日生活
冬日的衣服洗净后, 挂在户外, 很快就结冰, 晾干的过程十分缓慢。姒昊把衣服拿到屋中,披在火塘旁的木架上烘烤。他洗了虞苏的衣物,一件贴身的上衣, 一条下裳。两件衣服拉得笔直,撑开搭在木架上。
洗虞苏这套衣服,姒昊先用温水浸泡脏衣物, 搓洗干净, 再到冰水里几遍洗涤。很难想象,他会如此的耐心和细心。
柴草噼噼啪啪地响, 火焰往上舔,木架上衣物的水分在逐渐蒸发。火塘上还煎着药, 药汤在大火中沸腾,将陶盖顶起。姒昊不着急去倒药, 他坐在土炕上,用手捂了下虞苏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他心里没有因退烧而欣喜, 虞苏的烧反反复复, 尤其到夜间又会烧得烫手。
两天前,姒昊背着虞苏去求见土城的巫医,巫医给了些草药,正是炊器中在煎的药。姒昊不只去求问巫医,还去请教过昆乌戈, 这人见多识广。昆乌戈说大抵是不服水土,河洛之人到戎地来,容易生病,病一场后,也就适应当地水土了。
姒昊不懂医药,却觉得多半是路途劳累还有天寒所致。
他守在虞苏身旁照顾,不分日夜,他让土屋里总是暖和舒适,生怕他再着一次寒。
两人所居住的土屋,来自昆戎首领昆吉金的赏赐,土屋整洁,设有土炕。御寒的被褥,使用的器物,果腹的食物,在这里应有尽有。这位昆戎的首领非常厚待姒昊,不只是因他进献了贵重的缗方丝帛,还因为他是帝子。
姒昊很感激昆吉金提供住所和衣物,在虞苏生病的情况下,对这些东西需求太迫切了。在昆戎,他和虞苏能过一段安定的日子,这里晋夷的势力无法渗透。戎地漫无边际,戎首数十成百,各自为营,不听外族号令。
姒昊敢来昆戎,不只是赌一个运气,他知道昆戎和帝邦一度有着亲密的联系。当年帝邦遗民逃亡规方,规方收留,晋夷军队压向规方,最后却吃了大败仗,正是有昆戎的功劳。
当年正是昆戎鼎盛时期,穹人还没侵入昆湖,昆戎和老邻居狄人的关系也还不错。晋夷军队进入戎地,攻打规方,昆吉金派战车在后方冲击晋夷军队,使得晋夷大军混乱。
汤药仍在沸腾,姒昊弄小柴火,让汤汁收一收。他没照顾过病人,有当病人的丰富经验,知道怎么煎药。土炕上,虞苏缓缓醒来,他闻到浓浓的草药味。他睁开眼睛,看见在火塘边忙碌的姒昊,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外头天还亮着。该是很久吧,阿昊洗了他的衣服,并且在煎药。
除去时不时发烧,胸口难受,浑身困乏无力外,虞苏觉得自己没大碍。看着姒昊紧张的样子,他乖乖养病,不敢下炕乱走动。好好休息几天,总会好起来,现在回想走过的路途,真是觉得艰苦无比,也难怪会生病。不说别的,鞋都磨破好几双,终日翻山越岭,又得负重,腰腿实在难受。
虞苏从土炕上坐起,裹着羊皮,只露出一个头在外,他穿着贴身的衣物,浑身暖呼呼。姒昊听得身侧声响,抬起头来,见虞苏醒来,对上他眉眼的笑意。
姒昊走到虞苏身边,摸着他的脸庞,温语问他好些了吗?虞苏点点头,靠着姒昊,他拉起姒昊的手端详,手指关节被冻得红肿。窗外雪花飘舞,戎地的冬日比虞任严寒许多,想到他这么冷的天,还去洗衣服,就觉心疼。
虞苏把姒昊的手拉到自己怀里捂住,这几天自己卧病不起,姒昊一人提水砍柴,洗衣做饭。在虞苏看来,这人对自己而言,从来就不是什么帝子,他是他相许一生,相濡以沫的人。哪个大贵族过得如此艰难,千里迢迢到戎地来,天寒地冻的,还得庆幸无性命之忧,能有个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