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昊没有因此恐惧或害怕,他仰视着它, 眼中带着惊叹还有感激。羽山龙居高临下, 审视这个扰醒它的人,它从他身上, 感应到几缕熟悉而遥远的气息。
不过也仅此而已,它已助过他。
羽山龙抬起龙首, 爪尾摆动,它攀云而去, 直跃龙渊。它消失在姒昊眼前,携带风雨离去,像它未曾出现过。风雨停歇, 谷中浓雾渐散,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潮湿的上崖上。
姒昊坐在一块石头上,用青铜刀割开自己血淋淋的袖子,撕下布条包扎手臂上的伤。他没有去仔细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失血令他倦乏, 他让自己歇息,以便有气力去湖西的落叶林。
山崖上趴卧两具戎兵的尸体,血腥的气息扑鼻,告知姒昊他刚经历过怎样的拼杀。在被戎兵围困时,姒昊想的是一定要解决他们,无论如何艰苦,如何残酷,自己必须活命!他绝不会将虞苏孤零零一人,留在这远离故乡的地方。想到虞苏正在落叶纷飞的林子里苦苦等候自己,姒昊的心便焦虑不已。
手臂撑在石头上,姒昊让自己站起来,他休息够了,这就去牵大白离开。大白伏在地上,四肢瘫软,它是头极聪慧的马,羽山龙的出现吓坏了它。
“大白,起来。”姒昊命令它。
大白吃力站起,将马头凑到姒昊跟前,像似在跟主人寻求慰藉般。姒昊摸了摸它的脖子,跟它喃语,他拉住马缰,带着大白往山道下走。
一人一马走得很慢,山道湿滑,走到半山腰时,姒昊听到从谷中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叫的是他的名字。喊声经由山谷回声,很响亮,一遍遍地重复。除去人语声,谷中还有犬吠声。
“阿昊!”
“阿昊,你在哪里?”
是虞苏的声音,他怎会在羽山!
姒昊惊喜叫道:“小苏!你别动,我这就下去!”
“阿昊,你有没有受伤?”虞苏因欣喜与担忧而痛哭,他就站在山谷中,小小的身子,为薄雾遮挡。姒昊看到他了,一时恍惚似梦般,他最担心的人,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
“我无事,小苏,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湖西,看到他们好多人追你,我偷偷跟来。阿昊,我还以为你……”虞苏哽咽,他哭得颤抖。他进入山谷,见到地上有好几具戎人的尸体,这里显然发生过战斗。
就像姒昊说的,你能活,我才能活,他们有着相同的牵挂和义无反顾的决心。虞苏不会懦弱的独活,而让姒昊为保护他而死去。
“别担心,我没事,骑兵都逃了。”姒昊心疼地安抚。
“我在山下,看到他们惊慌逃离。阿昊,刚才那是……龙吗?”虞苏带大黑,跑到山道下,等候姒昊。羽山龙出现的时候,虞苏在山脚下,所以他看到了它。
虞苏当时很震惊也很恐惧,但他还是奋不顾身,闯入谷中寻找姒昊。
“是龙,它救下我。”姒昊从山道下来,看着虞苏,他面带笑意。虞苏扑向姒昊,死死将他抱住,他仍在哭,尤其看到姒昊身上的血。
虞苏慌乱地检查姒昊的伤势,姒昊握住他的手,说道:“无碍,手臂已包扎,其它都是小伤。”他很幸运,他险些丧命在羽山,和那位冤死于此的先祖作伴。
“它果然是你先人!所以它才救你。”虞苏破涕而笑,搀住姒昊,扶着他坐在地上。他的阿昊,逃过两次晋夷神弓手的箭,他不会被杀死,连龙都会庇护他!
“未必是,人又如何化为龙。”姒昊说不清楚,羽山龙是否真是他的先祖,要说不是,可它攻击戎兵,独独放过自己。
“它就是!阿昊,你是帝子,你是帝邦真正的君主!我们就要去规方了。”虞苏眼中再次噙泪,这一夜一日,他经历了大悲大喜,此时他心中有一种顿悟感。
从虞方这一路走来,他们踏上的是被迫的征程,他所求的是姒昊的平安,所以送姒昊去庇护所规方。这一刻,虞苏真切感受到,这个将自己搂在怀里的人,他一生得平安的唯一方法,是拥有自己的子民,拥有他人无法轻视的势力!
“小苏,果真有那日,你是我的帝妃。”姒昊沉寂许久才开口,他说得分外认真。他用没有受伤的臂膀搂抱虞苏,他感到无比欣慰。就像这一路的磨难都已历尽,他的苏平安,他们都还活着在一起。
虞苏低头未言,他帮姒昊整理头发,他心里浮起一份怅然,很快被他抹去。姒昊拉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撑开,贴在自己的胸口。听着姒昊的心跳声,虞苏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嗯。”
他们就像夜晚篝火旁讲述的传说人物,虞苏知道姒昊是,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他会陪伴姒昊走到哪一步?他不在乎结果,他想一直陪伴他。
两人歇息一番,吃点东西,便就启程,沿着羽山西峰前进。这一路都是山路,姒昊牵大白,虞苏牵着棕马,物品驮在马背上。两人两马外加一犬,翻山越岭,他们身后,是逐渐远去的昆湖。
黄昏,两人在羽山北面的山腰入营,山脚下是连绵的森林。
这日,人马劳顿,尤其是受伤的姒昊。姒昊有过人的毅力,支撑他没在半道上昏厥不醒人事。虞苏让姒昊留在营地里歇息,自己去拾木柴,汲水。
时不时能听到野兽的叫声,虞苏不惧怕,他手中紧握一把戎刀,他身边跟着大黑。他能保护自己,他也会保护受伤的姒昊。
回到营地,姒昊升火,虞苏准备食物。他们携带的食物不少,而且是精粮,足够他们一路食用。
夜晚,炊火映亮营地,陶鬲里熬着草药,四周弥漫药味。帐篷里,虞苏帮姒昊换药,包扎伤口。姒昊身上的伤不少,最严重要属手臂上的砍伤,刀口很深,好在已止血。
失血过多,再加上伤痛,还有路途的辛劳,饶是如此强壮的姒昊,也呈现出疲惫和虚弱。他躺卧在席上,身上裹着被子,睁着一双疲乏的眼睛,看虞苏在炊火边忙碌。
虞苏端着一碗药进来,姒昊起身,他从虞苏手中接过碗,将汤药饮下。虞苏坐在姒昊身边,看他喝药,为他擦拭汗水,帮他拉被子。
他心里心疼至极,他也担忧姒昊的病情。他在发烧,浑身滚烫,由刀伤导致。
姒昊喝完药,卧回席上,见虞苏忧虑的样子,他抬手摸虞苏的脸,安抚他:“会好起来,比这更严重的伤我都没事。”虞苏噙泪,点了点头,往姒昊怀里靠,他抱住他,摸着他的背,呢喃:“疼吗?阿昊。”
“你抱我,不疼。”姒昊温语,他拉来被子,将自己和虞苏盖上。
野地的夜晚寒冷,帐篷为他们抵御风寒,躺在被窝的两人,用身体互相取暖。营地正中,炊火燃烧,大黑卧在旁,时不时警惕地抬起头。光芒照耀得到的棵树下,拴住两匹马,一白一棕。
这一夜,虞苏补足眠,夜里没有任何危险,大黑甚至没吠叫过。羽山对他们是如此的亲善。
清早,虞苏从席上醒来,发现自己身上严实盖着被子,而身边不见姒昊。他慌张爬起,钻出帐篷,见到姒昊站在一块山岩上,晨曦映亮他的身影。
虞苏走到姒昊身旁,姒昊回头看他,脸上带着笑容,他气色不错。虞苏欣喜抱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姒昊手指东方,用愉悦的声音说:“山那边是晋原,晋原再过去,便就是任方了。”
他们越靠近规方,离故乡就越近,真是令人唏嘘,让人眷念。
远山上,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正在升起,光芒照耀,驱逐山林间的雾气和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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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爬上夷城的上空,光芒掠过大地,照亮夷城南面的山谷。晋阳谷内驻扎着军队,营地的正中,是统帅的大营。清早,任嘉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伏在榻沿睡着的吉芳,他连忙把自己的被子拉去帮她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