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钰暗自一怔。天帝的语气里疑惑多过责怪,中间那片刻犹豫好像还带着点……亲切?
不,不是亲切,是自己的生机啊!
生死存亡之际,思绪总是风驰电掣的,南钰立刻答道:“不敢欺瞒天帝,凡间尘水有妖作祟,然此妖行过好事,亦行过恶事,尘华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托了渊华上仙代为照看思凡桥,速速来此请教庚辰上仙,实在惭愧。”
说完南钰继续维持着施大礼的姿势,头都不敢抬,生怕被自己的眼神出卖。
不料天帝对他这番解释没任何反应,倒来了句:“既叫惯了师父,不必在我这里改口,九天人情淡薄,难得有你们这样一对师徒。”
饶是不敬,南钰也得抬头看一眼了,这真是平日里端坐于九天宝殿多看谁一眼谁都噤若寒蝉的天帝?
“起来吧。”视线对上,天帝便淡淡道。
南钰叹为观止,一边起身,一边下意识往庚辰宫里瞅了瞅,怀疑自己师父给这位九天至尊下了什么药。
见他往庚辰宫里看,天帝无奈摇摇头:“想与你师父约盘棋,难比治九天。”
南钰料到了。以前师父没这般放浪不羁时,天帝也会偶尔来庚辰宫里对弈,所以亲自来此,不算破天荒。但心照不宣是一回事,挑明又是一回事,他该怎么接?难道说“哎你别和我师父计较,他就那样”?这是天帝,又不是褚枝鸣、谭云山、冯不羁!
所以说,一个天帝为什么要和小小上仙唠家常啊!
似看出南钰正艰难地绞尽脑汁,天帝笑了下,这让他少了些威严,多了些和蔼:“你师父近百年愈发乖张,对你这徒弟却是真好。进去吧,不必说见过我,免得他又替你担心。”
语毕,不等南钰回应,天帝便悠然而去。
天帝出行向来从简,但简到一个随从都没带,也是少见。
南钰愣愣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总觉落寞。
天帝未必不知他那番说词有水分,只是不愿计较。不仅不计较,还用“不必说见过我”的方式,彻底杜绝了他和他师父可能出现的担心。就这,他和他师父一个编瞎话,一个拒对弈,简直……简直不是人!
“我们本来就不是人,”郑驳老斜躺在桌案之后,单手撑着头,听完徒弟的自省与控诉之后,慵懒地打着哈欠,“我们是仙。”
南钰以前只是旁观,如今彻底踏入天帝阵营:“师父,昨日你没去九天宝殿,又有三位上仙力谏天帝换一位新的庚辰上仙,天帝眉头都没动一下,直接堵回去了,就这还换不来你一盘棋?”
郑驳老散漫抬眼:“你觉得为师不识好歹,不懂领情?”
南钰讶然,敢情自家师父知道啊。
桌案后的庚辰上仙终于坐起来,抚抚眉毛,又捋捋胡子,难得把一双眼睛清晰露出来,更难得的是那里面的眼神破天荒正经。
南钰好些年没见过这么认真的师父了,立刻坐直身体,聆听教诲。
“上仙位,能者任之,谁要觉得为师不行,那就自己占星看看,若更精于此道,为师立刻让贤。”
南钰扶额,弄这么严肃认真合着还是夸自己:“师父,你这些年真是愈发狂傲了……”
郑驳老语重心长:“不要艳羡于为师的意气风流,潜心苦修,你也可以的。”
南钰:“……别捡好听的词往自己身上贴!”
孺子不可教也,“子”换成“师”,更甚。
南钰绝望,放弃帮天帝一把的雄心壮志,还是专注于自己那点“小事”吧:“师父,若想入海捉妖,可有何避水之法?”
郑驳老倒不介意徒弟忽然换了话题,或者说见南钰来,他便已猜出一二。
“避水丹。”他直接给了答案,“人、妖、仙均可服,但最多只能避水一个时辰,时辰一到,务必出水。”
“然后再服?”南钰追问。
郑驳老摇头:“一天只可服一次,想再入水,只能转天。”
“一个时辰够干嘛的,连妖兽影子都摸不着。”
“摸不着妖兽影子不怕,一人一个时辰,轮流入海也可撑足半日,就怕瀛天没寻到,撞着少昂。”
“苍渤上仙在东海?”
“据说近两年一直在。”
“在海里?”
“不然呢,飘东海上面吹风?”
少昂,天帝次子,司职苍渤上仙,掌人间水域,是为数不多生来便可在水中自由穿梭的仙人。
严格来说,凡间之尘水亦属苍渤上仙管辖范畴,只是牵扯到天上的尘水,算是司职有重叠,久而久之,便默认不论凡间天上,尘水皆由尘华上仙来掌管。
这也是那四人一路尘水,只遇见了他南钰,没惹来少昂的缘故。
南钰只在九天宝殿见过这位苍渤上仙寥寥数次,没说过话,基本算不认识,只知他长居瀛洲,是为数不多住在散仙岛上的上仙,这一点和住在蓬莱的羽瑶上仙倒像,不愧为兄妹。
东海在所有凡间水域中最为特殊,因为它西面尽头是人间,东面尽头是瀛洲仙山,乃世间唯一勾连人间与仙界的水域,故苍渤上仙选择瀛洲仙岛长居,便于就近司职照看凡间水域,也说得过去。
但入东海就不一样了。
只听说过有生于水长于水的妖类,如鱼精蚌怪一类,还没听过哪个神仙跑水里去住,还一住就是“近两年”?
南钰参透不了苍渤上仙的心思,但他也不关心这个,他在意的是:“如果少昂就在东海里,那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耳朵,只要我们入海,根本躲不开。”
郑驳老叹口气:“为师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万全之法,所以只能这样和你讲,除非到了关键时刻,有一击即中的把握,否则不要入海。”
“尽量乘船抵达瀛天位置,再入海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