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蘩祁和他说了一路自己的道理,不知时辰了,等回到绸庄时,那帮乌压压的禁卫军正守在门外,可以说虽在闹市,但门庭可罗雀,这帮人也实在太赶客了,岂不是她今日一整日别想着有客上门了?
她正气着,“阿行,我非得好好和他们讲理不可,哪有当官的妨碍小老百姓做生意的!”
步微行沉默不言,那如黑云般俨然而立的禁卫队此时候立在外,严阵以待,他似乎已预料到了什么。
先前拦路的玄甲禁军头目持剑而来,仍是面如死水,大脸盘子黧黑如锅底,“殿下,宫中喜报,皇后娘娘已诞下皇子。”
第49章 雨夜
霍蘩祁倒退一步, 那点谈笑玩闹的心思弹指间泯灭无存。
她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仿佛是妄图借此予他温暖, 可却根本不敢看他的神情。
禁军道:“殿下此时理应回宫道贺了。”
从皇后有生产之兆开始, 文帝便暗令禁军跟踪着他,让他能出宫见霍蘩祁, 但限制他出城,为的便是, 担忧皇后诞下男婴, 他又负气出走。
禁军是知道陛下心思的, 他若是一点不心疼太子,早有数十种办法逼走霍蘩祁。
无论如何威逼,在这银陵城, 天子脚下,只有权势才让人服从。
步微行脸色淡然,“带路。”
霍蘩祁却抱着他的手不撒,他微微攒眉, 只见少女泪眼婆娑的,倔强地冲他摇头,他正要说话, 霍蘩祁又咬着嘴唇摇头,“我能不能陪你?”
他碰了碰她的额发,将一绺碎发青丝拨到她的耳后,低语:“现在不是时机, 等过几日,你不愿进宫也由不得你了。”
霍蘩祁不喜欢这么被动,如今宫中大喜,他一个人形单影只的,霍蘩祁想想都难受。
步微行失笑,“怕什么。”
霍蘩祁悄然放手,不甘地垂眸道:“那我等着,过几日去看你。阿行你……”太多闲杂无关人等在场,好多话她说不出口,就最后懊恼地横了他一眼,“你好好的。”
说罢她就冲进了自己绸庄,彻底背过了身。
也不知道他是否笑她胆小类鼠,笑她又憨态百出,反正忐忑地等了会,只有那甲胄和冷兵的挥动声,齐整严明,兵刀映着日光澄练似的,刺眼,还刺得心疼。
回宫之后,会面对何种局势,他一个人真的可以?
但陛下和太子之间的博弈,谁能插足?她只能一筹莫展地等。
东宫,灯影憧憧。
太子跪在下首,文帝正翻看他近来读的书,数月前他当众收了太子的印玺,虽不见得是废立,但总有那么丝耐人寻味之处。
文武百官本就不喜太子,也不大愿意拥立这么个可怕之人,原本中立的不少宵小之徒见此纷纷倒戈相向,文帝近来常于十本折子中便能翻出一本弹劾太子的,言之凿凿,振振有词,倒很像那么回事。
八成是押宝皇后此胎得一皇子,太子根基不牢,必将易储。
文帝漠然翻阅了几本,此前步微行私藏的那些竹简教他毁去了不少,后来文帝才发觉,那些竹简都是前朝旧物,是昔年自旧宫之中搜罗出的原书手稿,价值连城,后来改了焚毁为永禁,锁入了大内密牢之中。
文帝将他的书简放到一旁,或许是喜得麟儿,以往文帝早该大发雷霆,今日也未见不愉,只反问道:“到了现在,还执迷不改?”
此情此景,只要父子下了朝面面相对时便会不断重演,他总是连跪都跪得那副顶天立地绝不低头折节的架势,文帝早年还为了他这牛一样的犟脾气恼火,现在多少都懒得再管了。
“为何要改。”
文帝深吸了一口气,质问,“难不成你出去一趟,一无所获?你就不知道,你那套法度强加于黎庶,本来就是妄想?今是太平之世,你却非要倒行逆施。”
步微行道:“行高于众,原本和者少寡,儿臣没有罪,为何要改。”
文帝待要再说,却又被他堵了回去,“不如二十年后,陛下另择明君。”
文帝怄火,再好的涵养和为父的尊严也让他败了,“朕明知你不是皇后所出,可这个储君之位,朕让你做了十几年,不曾有过废立之念,你……”
皇帝气得胸口几个剧烈的起伏,见他丝毫不动容,便心下难堪又丧气。
数十年理政,文帝能知人,也能自知,到了今日他不得不对步微行甘拜下风,论心肠硬,他愧不如。
唯独上回命人在绸庄里做了点动作,让他又生了恨意,虽然他不说,但沉默,往往却是最伤人伤己的。
文帝道:“去见过你弟弟没有?”
步微行微垂眼睫,“自回宫被陛下唤至此处,尚未见过。”
文帝挥袖,“去见了他来。”
“诺。”
直至步微行的身影消失在东宫绮柱辉煌的殿门之外,文帝懊丧地抓了把头发,又弄砸了。明明是来好言相劝,明明是来道歉,可是该说的话一个字蹦不出来,倒是不该说的说了大把,又让他起了疑,连“另择明君”这番话都说出来了。
皇后说得对,他们就是一个比一个犟,死也不肯低头服软。
夜里微凉,又细密地织起了斜雨,如穿丝莹珠,扶疏花木,重门掩映之间飘洒如屑。
巍峨华丽的楼阁上点了一盏明灯,小皇子,他的弟弟正安歇在皇后怀中,睡得憨甜。
皇后生产体虚,不便见人,让手脚利落的婆子捡起襁褓,将婴儿包裹起来,打起帘拢,太子正跪在木阶下侍立,将卷了一身冷雨的锦裘解了扔在殿外的宫人手中,嬷嬷小心翼翼将小皇子抱过来,要让他看上一眼。
步微行眼风一瞟,只见嬷嬷嘴角浮动,眼底分明有精明异状,便先下手一动,果然,那小婴儿瞬间被嬷嬷手一松,步微行稳稳地将弟弟接到怀里来了,他手上力气大,小婴儿登时被惊醒,哇哇啼闹不止。
嬷嬷惊骇地扑通跪地,“娘娘!奴该死!是奴一把年纪力有不逮,奴抱不住小皇子才让小殿下受惊了!请娘娘恕罪!”
皇后早被这动静惊得起了身,但见重帘之后隐约模糊的一个影儿似在颤抖,女人的声音很是急切,“太子,快将你弟弟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