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长叹了口气,突然握住万嬷嬷的手:“你我都知道婉清从小便是个倔强孩子,我不信她到永平伯府只是为了瞧一瞧温家姑娘的品性,她这一次搬出去,你要跟出去,看看她身边有些什么异常,我怕这傻孩子被人骗了。”
知道万嬷嬷担心她的身体,老太太睁着老迈而清明的眼睛,道:“老天爷没那么快把我收了去,祂且要我留在这世上赎罪!”
第30章 尊重
万嬷嬷搬箱子只求快, 不求稳, 将正义堂中的库房堆得满满的, 为了分清哪些是婆母的嫁妆, 哪些是分家之财, 温含章只得开了箱子一一清点。
温含章一手拿着婆母当年的嫁妆单子, 一手拿着分家账册, 深深觉得老太太跟钟涵是同气连脉如出一辙的奇特性情,钟涵新婚隔日就交付身家,老太太也是一副急着将财物往外送的脾性。
她毕竟出身侯爵之家, 又是正值新婚, 对嫁妆陪嫁一事自有一番感悟和领会。富贵人家嫁女, 讲究的是一应俱全,一份体面的嫁妆需要囊括新嫁娘一生所需各种衣食住行的用品, 房产田产、床柜橱桌等硬件是肯定要有的, 金银首饰、古董摆设、盆景瓷器、药材香料、衣裳布匹、珍贵木料等等更是嫁妆中的大头,除了这些, 还要有压箱底的金银。
张氏当初给温含章收拾的嫁妆走的是质量取胜的路线, 从她出生时便开始攒着, 临近婚期时还添上了许多她压箱底的宝贝,才有那压得十分厚实的一百零八抬嫁妆。这还没有算上温贵太妃私底下给她的一匣子银票,姑祖奶奶特地叮嘱不要上嫁妆单子, 说是如果有一些不能示于人前的开销, 便不要用到明面上的嫁妆, 徒让人留下话柄。
若是那等家财不丰盛的人家, 嫁个女儿可真是要了一家子的老命了。
说起来,婆母当年出身江南大族晋氏,她的嫁妆比之温含章也差不了多少。里头颇有一些好东西。
温含章瞧着一棵两尺余高的珊瑚树,浑然天成的正红色泽极为抢眼,又有诸多珐琅瓷物,茶盏碗碟杯器,看着清淡素雅无甚特别,翻转底下的印记一看,都是名副其实的前朝老古董老物件。
贵重药材如虎骨、人参、犀角、阿胶、麝香、熊胆等等也是堆了好几口箱子,只是因着未曾好好打理都失了药性,真是让人十分心疼。
小丫鬟们没有眼见看不出好坏,温含章只能让大丫鬟清点,又有为了能快速出成绩,也亲自下场干活。
秋思被一个盒子上的灰尘弄得喷嚏不断,一边开盒验看一边不解问道:“姑爷的舅家看着应该十分显赫才是,为什么前日咱们清点客人的礼单时却没发现他们的礼物啊?”
他们跟着陪嫁过来这几日也算是知道了姑爷和这侯府的格格不入,此时就有些不太明白。这年头出嫁女的体面大半是由娘家撑起来的,婆家架子大无法抗衡,娘家若是再不管你的死活,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别说秋思不明白,温含章也很想弄清楚。只是她一向有个多看多想的习惯,在没有琢磨出真相前一向不会随便发言,便笑了一下:“才这么几日你要是就什么都知道了,这素质绝对比玉璇报斋的人还强!”
玉璇报斋是一间专门记录京城内外新奇轶事的书斋,自几个月便突然崛起,每月都会出一份当月京城记事,对外说是书斋主人的私人爱好,实则这份当月小报也是对外销售的。京城里许多名门大户都会私下翻阅,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涉及到官宦之家不能宣之于口的秘事隐私,就也没人去阻拦。当时温含章听说出现了这么个新事物,还特地让人去买过几份,文风通俗易懂,十分便于传阅。
秋思见温含章把她比成专传八卦闲话的玉璇报斋,噘着嘴:“姑娘你就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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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含章为着清点这些财物,带着四个大丫鬟一整日都泡在库房里,累得简直是腰酸背痛腿抽筋。
没人嫌钱咬手,温含章这辈子虽然出自大富大贵之家,却不是那种不把钱财放在眼里的清高人,她心里明白,进了正义堂的门就是他们的了,老太太绝不可能再收回去。
只是看着满眼的珍宝首饰心中再舒爽,其他事情也是要同步进行。
两个嬷嬷都被她派出去了干其他的事情。到了傍晚时分,日落的余晖像胭脂般将天空渲染成美丽的红色,这时苏、严两个嬷嬷都带着一脸的不可说表情回来了,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翻译过来就是:有大事发生!
温含章宣布先将东西封存,先吃饭,民以食为天,待会要是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事情噎得她吃不下岂不是大损失。
只可惜看着一桌子的晚膳,她还是放下了筷子,把两位嬷嬷叫了进来。
苏嬷嬷望了一眼菜色,心知肚明二少奶奶为何吃不下。有爵之家一向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道菜起码得有十几道工序才能送到主子面前,到了少奶奶这里,虽不要求精制细作,味道鲜美总是要有的,只是……
温含章面前摆着一道肉色发黑的秘制五花肉,她怎么样都没法说服自己这是厨子将肉给煎坏了,又有一道酸黄瓜条,那黄瓜居然是软趴趴的。余下的几个菜不是闻起来叫她难以下口,就是看着卖相就觉得这菜肯定是人家择剩下来之后乱炒一通。
难不成正义堂的厨子要给她来个下马威?
温含章摸着咕咕叫的肚子,道:“说吧,都是什么事?”
苏、严两位嬷嬷对看了一眼,苏嬷嬷先站了出来,道:“正义堂的张厨子向我反应,侯府中一应新鲜鸡鸭猪牛等肉食和蔬菜米面等都是由府中的应采买统一购买。正义堂这个月的份例,应管事还没送过来。”想了想气不过,又道:“之前少奶奶让我监督厨子研究补汤,张厨子说申领药材要先提早一月上告应管事,等下月才能将药材送来。”
温含章的嫁妆中不是没有药膳材料,但苏嬷嬷之前想着要一展身手叫人看看她的能耐,便只去折腾膳食间,这原本也是正义堂该得的份例。没想着奴大欺主,人家居然能打着让主子等上一个月的主意,这在哪个府上都是一桩奇葩事。
温含章:“那之前几日不是好好的?”宁远侯府中,成婚的主子在院中都能设自己的小厨房,先前她觉得这样挺好的,想吃点什么不用到大厨房叫膳弄得人尽皆知。现下才知道就算是小厨房也有自个的烦心事。
苏嬷嬷:“张厨子说,那些都是办喜宴时省下的食材。”苏嬷嬷也有些叹气,这张厨子实在太老实了些。知道自己跟的主子弱势,也怕自己管的一摊事闹出麻烦惹人厌烦,有时候还用自个的月银进行贴补,这事才没怎么闹了出来。
“叶管事和高管事有些什么说法吗?”温含章交叉着纤长的手指问道。这两位管事从她吩咐差事开始一直都是满脸的兢兢业业,让人说不出半点错处。
苏嬷嬷:“两位管事都是满腹苦水,说之前他们都是能对付便对付过去,正义堂在府中弱势,他们也不敢去深究下去,只要主子能吃饱吃好,其他下人都是随便几口就算了。”苏嬷嬷纵使能说会辩,只是这府里头的下人对着正义堂的人都是避之不及,叫她想打听点什么也不能够,一整日都无忧收获,苏嬷嬷此时便有些大红脸。
这话真是有趣。
温含章笑了笑,又看了一眼严嬷嬷,严嬷嬷肃着脸色:“正义堂里,唯二自由身的是一个丫鬟和小厮,唤作彩月、清皓,都在二少爷的书房中当差。我问过他们了,彩月说他们兄妹只受二少爷的管,什么都不愿多说。”严嬷嬷有一句说一句,回话之后便闭口不言。
温含章想了一想,那个丫鬟眉目清淡,看着不太起眼,她当时便也没多加注意,没想到这么难缠。
事情要一件一件来。
温含章将人前日拿到的那对腌萝卜样的瘦人参用一张红纸包了起来,再将叶、高两位管事以及张厨子叫了上来,去了一趟宁氏的世安院。
她猜,这对人参,许也应该是应管事的手笔了。
三人都是跟在温含章身后都是惴惴不安,尤其是叶管事和高管事,都没想到温含章小小年纪就敢闯到世安院里讨说法。
想到二少爷在成亲前对他们的一番敲打,高管事已是有些后悔,叶管事也觉得这件事做过了头。只是温含章一路无言,两人也只能将话憋在心里,祈祷着温含章能有些新媳妇的模样,纵要撒泼算账也得等着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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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安院不愧是侯府主人的居所,装饰十分气派,温含章远远地就在门前瞧见了两排垂手而立的丫鬟,等到了跟前,一处影壁将庭院与正门隔成两部分,越过影壁后便能看见左右有两重厢房,正中间的大厅中连着两重抱厦、两重耳房,将正房从垂直和面宽接成了一所有着十多间屋子的大房子。
说起来,宁氏本人规矩松散,世安院里当差的下人却有着与她截然不同的谨慎节制。
对着夏凉早已备好的荷包看都不看,让温含章有些惊讶——深宅大院,银钱开路本就是常理,尤其她初来乍到,不过是一份见面礼罢了。下人此举,若不是世安院的油水太好,就是拿了她的贿赂会有些其他的麻烦。
世安院的另一个主人……
温含章眼皮子突然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