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涵不接话,他只得继续道:“想当年,钟侯爷与友人到访汶县,老夫当时还是邻县浩县的守备,久闻侯爷盛名,老夫便与几位同僚相约一起拜访,侯爷待我等下官十分宽和,只是可惜了老夫当时有公务在身,不能相随陪伴。”
李副将说着就叹了一口气,面上似在追忆往事。钟涵却拿起茶碗拨了拨里头的茶沫,硬是把他当背景板。
李明忠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装哑巴,刚才两人聊的那些事离他也太远了,什么延平侯宁远侯的,他一个都没见过,真不知道他爹怎么会和京里头有这些渊源。
他看着钟涵,没想着这位钟贤弟在他父亲面前会如此不一般。此时李明忠见他爹有些下不来台,便递了个台阶道:“爹,钟侯爷还来过咱们汶县啊,后来怎么样了?”
李副将顿时吹眉毛瞪眼睛,他怒视了儿子一眼,没看到这时候就是在互相拉锯吗,真是没有眼色。儿子给他拆台,李副将只得继续道:“后来钟侯爷就在汶县遭了难,也是我等失职啊。”
李明忠同情地看着钟涵,安慰道:“逝者已去,相信钟伯父在天有灵,也不想贤弟继续伤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贤弟现在已有功名在身,也足以告慰慈父了。”
钟涵笑了笑,李明忠和李副将当真是两个性子。他看着李副将,当年那桩事中,李副将只是一个知情人,钟涵要知道的是谁在其中推波助澜。这些唯有李副将才能告诉他。
钟涵道:“李兄说的是,在下这么多年来,也是盼着能对先父有个交代。”
这话一语双关,听得李副将心中一跳,他老眼朝着钟涵看去,钟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李明忠就被打发出来到外头守着。
他忧心地看着半驮着背面色憔悴的李副将,对着钟涵交代了一通,李副将最看不得旁人这幅婆婆妈妈的性子,虎眼一瞪,李明忠忙不迭地快步出去了。
钟涵看着这番父子间的互动,道:“李伯父无需如此,李兄为人孝义,也是担心您才会这般着急。”
李副将也不是真的生气,待李明忠将门一关,他就换了幅神色,直言道:“钟公子,我一生三子,历来最疼我这小儿子,但我自个的儿子我心里明白,他的资质远不到你要折节相交的地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的来意,老夫心中清楚。”
李副将已经问过了李明忠和钟涵的结识过程,当时他就觉得自己这傻儿子被人碰瓷了。钟涵如此处心积虑,心中肯定有所算计。
没等钟涵说话,他就道:“老夫为了这个消息,半生处在惊惧之中。若是你后面真的在汶县发了财,老夫要其中的一成。”
李副将此话极为突然,钟涵镇定道:“李伯父说笑了,李兄为人仗义,在下是真心相交。但您这话,我却有些听不明白。”
李副将敲了敲桌子:“一成并不多,若是钟公子无甚诚意,咱们就不必谈下去了。”李副将摆出一副滚刀肉的无赖模样,说着就闭起了眼睛。
钟涵揉捏着太阳穴,看着李副将这有恃无恐的模样,金矿一事他应是早就知晓。钟涵想着那个金矿的位置,汶县身在蜀中,再过去一些便是连绵不绝的十万大山,李副将应是还是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否则清湛行事不会如此容易。
钟涵沉声道:“李伯父若是为家族考虑,这话就不应该出自你口。”
见钟涵并无否认,李副将睁开眼,笑:“钟公子这才是商量的态度。银货两讫之事,您也说得太严重了。老夫只要一成,这还是看在您是苦主的份上,这些年来朝廷对金矿之事一无所知,我这要的还是少了。”
李副将深深诠释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钟涵无语道:“李伯父就知晓这个金矿必能顺利开出来?”他道,“李兄若是跟您说过,您必已经知道我在汶县被人追杀之事。”
李副将狐疑:“难不成公子在外头泄露了这件事?”这不可能吧,钟涵看着并不是不知轻重之人,若不是他看着还算沉稳,李副将也不会如此坦诚。
钟涵摊开双手,道:“李伯父若是一直注意着侯府,必然知道我和二叔素来不对付,二叔在我身旁安了奸细,我一时不慎着了道。李伯父要是还敢要,我便敢给。只是我与李兄相识一场,李伯父最好掂量一下,李兄拿了这份烫手之财日后能不能保住。”
李副将砸吧了一下嘴,觉得钟涵像是要空手套白狼,钟涵继续道:“如果李伯父一定要有回报才愿将消息告知,在下愿意予李家一个承诺。”
李副将侧着耳朵,钟涵淡然道:“若是李伯父翻阅过最近的邸报,便知晓京中二叔已然失宠于皇上。当年我父身死之后,皇上以我幼小不堪重责为借口,将爵位转封给二叔。可惜这些年来,二叔为三皇子鞍前马后,种种所为皆与皇上之愿相悖,皇上早对二叔不满,只是碍着二叔无有过错才没有褫夺他身上封爵。我若说,在守孝期满后,皇上必会将侯爵还于我手,不知李伯父敢不敢赌?我要是能得回爵位,必还李氏一门一场荣华富贵。”
钟涵不是个蠢人,自从温含章捋起了那根线头之后,他便猜出这极有可能是皇上的下一步棋。先予后夺,是激怒一个人最好的法子,夺完之后再将宝贝给他最痛恨之人,令两方自相残杀,不废吹灰之力,钟氏一族就会变成一盘散沙。爵位于他们是宝贝,对皇上来说却是一个玩具,这只是帝皇制衡武将之家的一个手段。钟涵早就悟透了这点。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可李副将有些怀疑:“钟公子,不是老夫怀疑你,你难道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吗?”
钟涵笑道:“李伯父若是不信,我也没法子。您手中的消息,只有在我这里才有价值。我如今身无长物,能应承的也只有未来之事。李伯父不若赌一把。横竖您都没有损失。”
李副将总觉得,自己是被眼前这小子给诳了。但他三番两次下帖子邀请钟涵,也就是想帮李家了解了这段恩怨,希望日后有人知道此事不要把李家给牵连进来,其他倒在其次。
他叹了一声:“若是你没有和我儿相识,我必会将这桩事情带到地底下。”
但是钟涵一到汶县就精准锁住了李家,这就说明他知晓当年他在这其中也过了一遍手。眼前的这位,现在是还困在池中才会与他讲条件,若有一日他当真飞龙在天,焉知会不会嫉恨今日李家不愿相告之仇。
说在这里将他灭口?李副将还没这个胆子。先宁远侯父子要是接连栽在这里,必会将天下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李副将道:“当年……”当年宁远侯钟昀与友人到了汶县之后,李副将和同僚上门拜访,钟昀倒是客气地紧。
只是汶县靠近十万大山,不像苏杭那般名动天下,一个侯爷居然会从京城跑到这里来,李副将素来机灵,当时就留了一个心眼。
他当时刚接到了汶县的换防令,先前是在隔壁的浩县任职,两县离得不远,李副将也算地头蛇了。既然心中起疑,他就让人盯着钟昀,发现他和友人日日进山,有时候还会在山中盘旋几日才会回归。李副将就更好奇了。
这般过了几日,他突然接到了调令,说是千里之外的高远县有匪乱,要他带人过去驻防三月。李副将接了军令,心中仍存着钟昀进山一事,索性他也要等着接任临时守备的人过来,就去了钟昀他们入山之处等着,许是他躲得隐蔽,钟昀带着友人和四位侍卫出来时,竟然毫无所觉,李副将只听见耳边传来“金矿、保密”几个字眼,当时心头便十分火热。
这十万大山中居然有金矿!
可惜他军令在身,李副将只得让身旁的心腹帮他盯着钟昀,之后便去了高远县驻防。
但,他还没到高远县,就听到宁远侯在汶县出事了。听说宁远侯在山中招了山匪打劫,困守三日无人救援,最后一行人惨死在山匪手下。
汶县事发,皇上大怒,着附近州府的参将带兵剿匪,那窝山匪一日之间就被歼灭,之后便是一连串的清算消息传来。当时李副将在高远县日日忧心,生怕会波及到他身上。幸得皇上圣明,这件事在蜀中翻滚了三个月之后终于平息了下来。
李副将当时还特地打听了栽在这件事中的人有哪些,可惜打听来打听去,都没有那位临时接任的守备的名字。
李副将叹了一口气:“汶县官衙中存着的兵营换防记录里少了我与他二人的名字,当时老夫就知晓这其中一定有人在为他收拾烂摊子,老夫是实打实的靠着军功一步步往上升的,身后无有依托,实在怕再生波澜,才一直将这件事瞒在心底。”
钟涵听完此事后神色依旧淡然,他问道:“你知晓接任之人的名讳吗?”
李副将点头道:“老夫记了一辈子都不敢忘记,那人姓温,叫温与皓。”姓温,李副将心中一直猜测这人应是与京中永平伯府有亲眷关系,但他不敢说啊!那么多人都栽了进去,就是这位温守备没有半点麻烦,他的背景可见一斑。
温含章正在逗弄着孩子,她还在月子中,先前张嬷嬷已经按她所想让木匠打了一张婴儿床。此时孩子正躺在小床中,一双大眼骨碌碌地溜着,一逗就笑。
初为人母,温含章脸上的笑容十分甜蜜,手下的婴儿继承了她一身雪白的肌肤,现下已经能看得出来孩子五官眉眼与温子明十分相似了。
为着这个,温子明日日都要到嘉年居看小外甥,每次抱着外甥都是爱不释手,笑得就像个傻子一般。
第73章 回京
温含章看得出来, 随着小肉团眉眼越发地明显, 温子明是真的越来越喜欢小外甥了, 每次见着眼睛都陡然发亮, 爱不释手,就像看到自己的手办小人一般。
隔着一道素缎云纹暗刻锦帘, 温子明一手托住小外甥的屁股, 一手熟练地垫在他柔软的后脑勺, 嘴里咕噜咕噜地逗了他几声, 孩子就发出小动物一般的咯咯笑声。温含章看得不自觉笑了起来,她道:“李先生都走了快两个月了吧,他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京?”若不是李先生有事请假,温子明现下哪里能那么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