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舌梓脸色微变:“少主,紧要关头,你万不能因为女色误了大事啊!”
拓跋焘霍然回头:“你以为我是为了初六?”
他冷笑一声,沙哑低沉道:“此时回头,灭亡楚国的预定战略就会全面崩盘,最后只能跟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逃回大齐。与其退不如进,攻破楚国都城,我军才有转圜的余地。”
“如果输了呢?”羊舌梓反对道:“虽说攻打天水时未尽全力,但楚军的毅力也大大出乎我们意料。后面还有一道京北防线,一头撞上去难说会有什么结果。还是先收缩兵力,退回楚国西北边境,夺回襄平重整旗鼓再说。”
两人的意见一个激进,一个保守,根本没有达成共识的可能。
“你最好别忘了。”拓跋焘危险地眯起眼睛:“我才是北齐主帅。”
羊舌梓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打了个手势。
拓跋焘瞳孔微微缩紧,发现稍远处十多个士兵缓缓围了上来。他身后几个亲兵立刻上前,举刀试图护住他。然而两边的人数差距太过巨大,这场冲突的结果显而易见。羊舌梓轻轻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块玄铁令牌,开口说道:“少主,你能因为女人误一次事,就很有可能误第二次。克公不放心你,临行前将此信物交给了我。在万一之时,我可以接管全军。”
历史朝着既定的方向滚滚而去。
北齐撤军的那一天,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将城头的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尸体却来不及收拾,被泡得发胀。守城的士兵还握着兵器,傻傻地看着敌军远去,只觉得一切分外的不真实。谢雁城一屁股坐在了泥水中,嘴唇哆嗦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不可置信的情绪退下去,随之而来的不是喜悦,而是如潮水一般的后怕与疲倦。身边传来一阵阵的低泣声,谢雁城茫然望天,直到管家上前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颤声道:“老爷,我们胜了,我们守住天水了!”
“啊?对,是!”谢雁城这才回过神来,傻傻地望了管家一会,终于深吸了口气道:“走,立刻扶我回府衙,要把这份捷报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去。”
捷报传到京城,又辗转来到云阳。一石激起千层浪,皇帝满脸喜色,连呼三声好,心中已打算要起驾回宫。然而林可把他从宫里拐出来,就没想着让他再回去。直到此时,皇帝才发现内外隔绝,自己竟是被生生困在了云阳。
云阳披着层大楚皮,其实早已俨然敌国。朝臣大多留在京城,这边够资格能说得上话的,只有冯远征和司马康两人。但从西原回来,司马康被打压之后似乎心灰意冷,根本没有要出头的意思。冯远征孤掌难鸣,甚至连天子的面都见不到。
皇帝虽久居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但并不是彻底的傻子。他心中焦虑,挥袖将盘子扫落在地上。汤水飞溅起来,脏污了沈氏的衣裙。她脸色发白,眼中蓄满了泪水,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饶是如此,皇帝仍看她不顺眼,咬牙骂道:“你与那小畜生是一丘之貉,若不是你花言巧语,我怎么会跑到这龙潭虎穴里来?”
沈氏先前并不知道孟昶青的打算,答应初一帮忙,也不过是因为担心皇帝的安危。但她仍觉得心中愧疚,因而这些天皇帝对她非打即骂,她也只是默默受着,不肯远离对方一步。
然而她不想走,皇帝却不愿意她继续在身边碍眼,推搡着将她推出了门外。
门板差点撞上沈氏的鼻梁。她垂下头,缓慢地背过身,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哭泣出声。
“姨母……”
孟昶青站在院中,神色沉郁,头上戴着一顶毡笠,雨水从帽檐的空隙滴下来,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滑落。
听到他的声音,沈氏全身一震,急忙拭去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开口道:“青儿,你不要怪他。他待我很好,只是心里烦闷,所以与平日有些不同。”
暮色沉沉,灯笼的火光映着沈氏眼中的讨好与畏惧,让孟昶青心头像是被针给重重扎了一下。
“我不会杀他。”顿了片刻,孟昶青方才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温声说道:“你不必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可以到处走走。往东去一段路,能够看到海。明日我会安排马车,那里风有些大,记得穿上那件兔皮领子的披风。”
沈氏微微睁大眼睛,沉默许久,忽然说道:“我不想去海边。青儿,我想一个人在卫所里随便逛一逛,散散心,可以么?”
“外头在下雨。”孟昶青皱眉,见沈氏坚持,便道:“我跟你一起。”
“不了。”沈氏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温婉地弯起唇角,笑容里却带了点苦涩的意味:“青儿,我……姨母想要一个人静静,不走远,不会出什么事的。你别跟着来,也别派你手下的密卫跟着我,好不好?”
孟昶青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沈氏便打了伞,眉目萧索,独自走进了雨幕中。
细雨斜风暗千家,百忧如草雨中生。她虽全身湿寒,却不愿回住处,沿着小路一直往前,却见一个穿着儒衫、全身湿透的男子等在不远处。
这就是侍女墨玉偷偷传话时,口中说的那个人?
沈氏早有准备,事到临头却有些犹豫。她不动,那个陌生的男子索性几步走了过来,错身时不动声色地将一颗黑色的药丸塞进了她的手里。
沈氏身体一僵,低着头什么都没说,将药丸紧紧地攥在了手心。
墨玉告诉过她,那是一颗假死药。
到了这一刻,沈氏终于下定了决心。为了救天子,她必须照冯远征所说,豁出命去在孟昶青面前演一场戏。
☆、第125章 决战
知晓天子不在京城, 谢雁城领兵直接往云阳而来。这点兵力孟昶青不曾放在眼里, 但总归还是有些麻烦。
杀妾吃人一事已经传扬开来,谢雁城拒贼十余万兵, 使贼不能东进尺寸, 虽有些争议,认为“守城之事小, 食人之事大”,但士林中的主流观点还是以为人无完人,不能求全责备,“仓黄之罪轻,复兴之功重”,朝中大臣纷纷上书, 要求表彰封赠谢雁城。
无论如何,谢雁城许国不复为身谋,忠于王事保下天水城是铁一样的事实, 据说民间甚至有要给他立生祠的。无数人热衷于逐名, 就是因为名声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谢雁城风头一时无二,纵然是孟昶青,也不敢随随便便地对这样一位“忠臣义士”动手。
对云阳来说,谢雁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实打实是个比皇帝还烫手的山芋。
谢中奇负责内勤与补给,对这些事一向没什么主意。林可不在, 云阳就得靠孟昶青一个人扛起来。偏偏这个时候, 沈氏不知是不是因为淋了雨的关系, 一回来就生了重病,卧床不起。
这病来势汹汹,像是风寒,灌了许多药下去却不见丝毫的好转。皇帝生怕染疾,竟将沈氏从自己的院中赶了出去。
即便如此,沈氏对他仍旧没有半点怨怼,只是拉着孟昶青的手道:“是我害了他,他怪我也不奇怪。青儿,你答应姨母,莫要伤他。”
“请姨母安心养病。”
孟昶青垂眸,掩去眼底那丝冷意,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他毕竟是天子,有谁敢对他不利?”
沈氏得了准话,方才松开手,沉沉地睡去。
孟昶青起身,轻掩上门,顿了顿,对跟在身边的一个密卫道:“天子那边,多安排些人手看着。另外,叫人盯着冯远征。”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妥之处。
沈氏的病有些蹊跷,若是当真如他所料,冯远征那老匹夫私下里定会有些什么动作,必定会露出什么马脚。
同一时刻,西北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