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筱急忙追上几步,一把拉住她的手:“别走!”
文老夫人厉声道:“就让她走!装模作样而已,你放手,我倒要看看她会不会走出这个门。”
文玹反倒气笑了,轻轻拉开文夫人的手,毫不留恋地往外走。
卢筱想了十几年的女儿,眼见要找回来了怎么肯让她走,追上去从身后将她抱住不放,扳着她的肩将她转过来,朝着文老夫人道:“娘,你仔细看看她的样貌,她的眉眼神情,和成周那么像,和我也像,怎能是别人来冒认的?”
别说样貌,就连她方才怒极反笑的样子,都和成周极为神似,卢筱心里已经信了八、九成,何况母女连心,她第一眼瞧见这孩子的时候就觉得她是,只不过她也怕是因自己太思念玹儿,心中有所希翼的缘故,才问了她许多问题加以求证。
一番问话下来,这孩子对答时的谈吐举止十分镇定,眼神清明正直,并非心虚伪装之态,她便认定了,这孩子就是玹儿。
若是这孩子真有心要冒认,怕是跑上来就要抱着她痛哭喊娘了,也不会向文老夫人顶嘴为张大风说话了。
文老夫人看看抱在一起的母女俩,重重哼了一声:“长得相像也不见得就是了。你要留下她,留下便是,但别怪为娘没提醒过你。”
文玹轻轻挣脱卢筱怀抱:“文夫人,我要走了。”她是绝不会留下来的,此时留下正印证了文老夫人的话,她方才欲走之举岂不是成了惺惺作态?
卢筱这会儿真是恼了,紧紧抓住文玹的手不放开,朝着文老夫人道:“娘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认下玹儿的,不仅人证、物证样样俱全,这孩子长得也像,她又说得出许多当年细节,这许多事放在一起,我才认她是玹儿的。”
“退一万步说,即使是我做娘的心软糊涂,成周也会一样糊涂吗?娘就等不得成周回来,和她见一面后再论真假么?这孩子和成周一样心高气傲,娘一再地这么说她,是非得要逼这孩子立即就走吗?若我真放手让她走了,成周回来难道不会怪我都没让他与这孩子见一面吗?”
卢筱本是名门世家的嫡女,平时言谈举止虽温婉柔和,其实极有主见,对文老夫人是孝顺的,却也不会盲从,只是极少与老夫人正面冲突而已,这会儿是真的气极了才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
文老夫人听她提到成周,也知自己方才那番话说得有些过了,即使这小娘子是上门来冒认的,确实也该让成周先见过一面后再拿主意。
她一时无言以对,却也拉不下面子来说让这小娘子暂且留下,便低低地哼了一下,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文玹的手被卢筱死死攥住不放,她不好硬掰开,便低声对卢筱道:“文夫人,谢谢你,不过我还是要走的。”
她真是何苦,巴巴地赶到京城来认亲,却被亲人当成冒认的,早知道会是这样,还不如就和六叔小酒他们一起找个僻静山村过日子,虽然没有血缘,彼此之间却比所谓的亲人还亲。
卢筱听她还是叫自己文夫人不肯改口叫娘,不由落泪,却仍是不放手,哽咽道:“你别犟,无论如何也等你爹回来,你们俩见一面再说。”
文玹听她提起文成周,脑海中不由闪过怀志书院牌匾上的那道落款,又瞧见文夫人落泪,心里一软,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卢筱见她点了头,这才把紧紧攥住的手松开些,却仍是不放开她的手,牵着她回到桌边,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柔声问她在山寨里的日子苦不苦,一路来京时经历过什么事等等。
文玹对文夫人并无恶感,她方才为张大风辩解时,文夫人说她这样做是人之常情,在她面前也绝口不提张大风的坏话,文玹对她颇有好感,知道她此时问话只是关心之语,并非不信任地试探,因此有问必答。
母女俩说话时,卢筱一直欢喜地瞧着她,轻轻摸着她的手,摸到她手指上的伤疤,低头一瞧,不仅是手指,就连掌心也有好几道伤痕,不由既惊讶又心疼:“怎会有这么多伤口,怎么弄的啊?”
文玹不在意地道:“被碎砖石划破的,都是浅伤,已经都好了。”
卢筱想到二娘初学针线时,被针扎破指尖就痛得眼泪汪汪,哭着说不想学了,可这孩子满手都是划伤,却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不知平时吃了多少苦头才养成这般性子。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充满怜惜。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亲爹登场,嘿嘿,这个爹是很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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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卢筱看文玹虽然有礼, 却神情淡漠,问什么才答什么,多半还在介怀方才老夫人说的话, 只怕文玹会因此觉得成周与自己也对她毫不关心, 才会任她在外面漂泊而不去寻找。
她也知道, 在这孩子心里,成周与自己其实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恐怕还没有死去的张大风亲近。
她想到这儿, 便道:“玹儿,你可知道, 你刚被抢走的时候, 你爹都快急疯了, 连夜赶往县衙,大半夜就跟疯子似的在门口击鼓拍门,差点没冲进去把当地县令从床上拖起来。他把县令硬生生叫起来后,又催着他立即升堂受理,差人去将你找回来。”
“那会儿天还黑着呢,余县县令打着呵欠,歪带着乌纱, 对你爹说鸡还没叫, 衙差都还在家里睡着, 县衙里没人可派。你爹就问清所有的衙差家住何处,一家接一家地去把人从床上叫起来。若非你爹有功名与官职在身,怕是要先被这些衙差痛打一顿才能去找你了。”
文玹听着她述说往事, 既觉感动,想象当时情景,又觉得有点好笑。
卢筱亦微笑起来,接着轻轻摇着头道:“可是他们没能找到你,甚至不知是哪里的匪徒把你劫去的。”
“他们都说,你那么小就被劫走怕是活不了。你爹不肯信,余县的衙差天天被你爹催着去找,他自己也去找,可我们在余县停了四个多月也没能找到你。”
“到了后来,余县的县令也好,衙差也好,看见你爹都怕了啊,看见你爹就想躲!他们也有其他案子要办啊!”
“况且你爹还要去淮县上任,到后来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只能离开余县。我是一路哭到淮县的啊!你知道我和你爹有多想你么,你爹每年要写三四封信去余县,催问他们案情进展,至今仍是如此,可一年接着一年下来,始终毫无结果……”
卢筱说着说着,眼眶中又含了泪:“我总以为你是找不回来了,可没想到你却自己找到我们了。玹儿,如今你真的在这儿了!真的在娘的眼前了!娘能真的摸着你,真的抱着你,再也不是只能在梦里见着你了……”
“今日是娘这辈子活到此刻最最开心,最最快活的一日!你可再也别说要走的赌气话了!”
文玹本来确实是带着气在等文成周回来,且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若是文成周对她有一点点的疑忌之意,她立刻就走绝不迟疑。
直到听文夫人说完当年往事,她才知他们其实始终牵挂着她,并不因时间流逝而有丝毫淡忘,也知道了当年失去她时他们有多么痛切。
虽然她并不是原来的文玹,但听着文成周当年是如何焦急迫切地寻找她的,她胸口仍是不由得一阵阵发热。
听着文夫人诉说对她的思念,含泪说着今日是她最开心最快活的一日,文玹觉得鼻子也酸酸的,朝文夫人点点头:“娘,我答应你,只要你们不赶我走,我就不走。”
哪怕文老夫人再怎么怀疑她,鄙夷她,她不在乎,因为她知道文夫人的心会向着她。她也不会让真心挂念她的文相夫妇再次痛失爱女。
卢筱听她又改回叫自己娘,心里才安定少许。
当年他们一在淮县落定脚跟后,成周亦着人回到余县去找,但始终无果,却不知他们一直都找错了地方。
再后来打听到华凉与安元两县交界的深山里有座山寨,其中山匪盘踞。成周亦想到这些山匪可能是当年劫走玹儿之徒,便着仆从送信督促余县县衙追查,然而跨县办案本就困难重重,当地几县县衙又相互推诿扯皮,几封文书往来一轮就是数月半载过去了,别说是找到玹儿下落了,即使是查明当年劫案是否山寨中人所为也做不到。
成周调任两浙路后,千里迢迢就更难追查当年之事,他非金州官员,无权跨州办案,只能私下派部曲去查。而张大风将玹儿当男儿养大,当时已化名张玄,一直隐于山寨不曾露面,除非调动兵力,剿灭大风寨,不然又如何查得到她的下落?
虽然年年去信催查,金州知州却以种种理由诉苦围剿不易,追查困难。成周去年才升调东京,任中书舍人,得知御史王大人巡视会经金州,而当时王御史已经离京,便去信请他关注金州大风寨一事,却根本没想到,也根本不敢想,玹儿竟会在寨子中安然过了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