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珏紧闭着双眼,听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渐无声,才把眼睛睁开,忍了半天的泪珠便在这一瞬间滚落下来,滴在手中的纨扇上,泪水顺着细密的绢纹化了开来。
四处无人,只有习习微风吹过竹林,沙沙轻响,她哭得越发厉害,视线模糊一片。
“咦?文二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单向彦边说边向亭子里走,走了一半才发现她在哭,话说了一半也就戛然而止。
文珏低头避开他目光,忍住眼泪小声抽泣。
单向彦走到亭子外站住了,小心翼翼地俯身,看了看她的脸,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文珏抽噎了一声:“灰进眼睛里了……”
单向彦信以为真,大大松了口气,走近她身边:“那简单,吹吹就好啦!来,抬头,我帮你吹。”
文珏泪眼模糊中瞧见他走近,羞于被他看到哭肿的眼睛,急忙掏出手帕,捂在脸上,又急又气地嗔道:“谁要你吹了!”
单向彦讶然道:“我不帮你吹,难道你自己能吹?”
文珏此时哪有心情听他说笑,一想到自己满腔相思无处安放,在这里偷偷哭却被他看到,心中又羞又窘又气恼,大声道:“你能不能别管我?!”
她情绪激动之下语气极差,单向彦倒也不生气,只为难地挠挠头,转身走出两步,想想还是不放心留她独自一人,又折返回来道:“你要不要吃乳糖?”
文珏怒道:“你当我是三郎那贪吃鬼只知道吃吃吃么?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孩子……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说着一跺脚,便从他身旁跑了过去。
第116章
“哎, 我没把你当小孩啊……”单向彦嘀咕了一句,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糖,“这是我带着自己吃的啊……”再抬头看看文珏已经跑远的背影, 稍作犹豫后还是急忙追了上去。
他虽然担心, 却不敢再叫住她, 也没追得太近,一直远远地跟在她后面。走出一段后, 遥遥见到文夫人从前面过来, 文珏快步迎上去,他这才放下心来, 转身离开。
卢筱方才听丽娘说找不到二娘了, 不禁心惊肉跳。
虽说这是卢家内院, 内有身强体壮的婆子来回巡视,外有护院看守并巡逻,还有端王府的护卫守卫四周,若是平时倒也罢了,于此非常时期,乍然听闻二娘不知所踪,她到底是害怕出事, 便带着人急急忙忙寻找起来。
卢筱问了几个卢氏小娘子, 知道文珏往这个方向来, 便找了过来,待见到她安然无恙才长长松了口气,本来想怪她不该独自走开, 但见她眼圈红肿,一看便是大哭过了,不由担心地问道:“阿珏,发生了什么事?”
文珏哪里说得出口自己是为何事而哭,细声道:“没什么事……”
卢筱见她神态忸怩,不觉有些意外,但也知没发生什么大事,提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便吩咐女使去准备温水、冰与银勺,自己带她回房去洗个脸收拾一下哭肿的眼睛,容后再慢慢问她。
母女俩顺着花园小径走了一段,迎面见谢怀轩与谢含莹匆匆过来。
谢怀轩见文珏与卢筱在一起,便上前来见礼:“文夫人好。文二娘方才忽然被灰迷了眼睛,我没找到你们,便找六妹过来。她现在可好了?”
他目光转向文珏:“你的眼睛好些了吗?”
文珏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哪里肯给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只将额头抵在娘亲的臂上,声如蚊蚋道:“已经好了。”
卢筱看了文珏一眼,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对谢怀轩道:“我已经替她吹出来了。多谢你啦,还让六娘也白跑一趟。”
谢含莹摇头笑道:“自家表姊妹,跑这点路算什么呢,堂姨别这么客气,我可担待不起。”
卢筱亦笑了:“我带二娘回房去整理一下,你们玩吧。”
谢怀轩道:“文夫人,稍后我便准备回东京,若是有什么需要我捎带回去的,我可以替你们带回去。”
卢筱微笑道:“我也没什么要捎回去的,三郎你有心了。”
谢含莹惊讶地看了谢怀轩一眼:“三哥你这么早就回去了?为什么啊?”
谢怀轩只浅笑着点点头,并未说为何,朝卢筱行礼辞别而去。
文珏把搁在娘亲臂上的头侧过来一些,偷偷望着那一道远去的淡青色背影,直到隐入竹林,再也看不见为止。她忍不住又想哭,他来,是因为想见阿姊!他要走,也是因为阿姊没来!
卢筱带文珏回了房里,用丝帕蘸了温水替她细细擦去脸上泪痕,再用冰过的银勺替她敷眼,消去浮肿。
文珏靠在娘亲怀里,冰凉的银勺压着眼皮,沁凉心脾,心情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只是心底始终有一丝隐约的酸涩痛楚,怎么都消减不掉。
卢筱温柔地望着她,什么都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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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家在考城是首屈一指的望族,历年中元都在家中设斋供僧,又于街口搭起法师座与施孤台,把各式祭品,羊、鸡、鸭、鹅及各式糕点果品摆到施孤台上,悼祭过路的孤魂。
午后,卢筱与卢氏各房的娘子们一起忙碌准备祭品。文珏则去了卢家后院的鞠场。
鞠场上卢家的少年郎君纵马疾驰,正在进行一场击鞠赛。她在看台一角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看着场上的少年们。那对点漆般的瞳仁里映着奔驰来去的骏马与马上的少年,但其实根本没把眼前的比赛看进去,心思早已经飞扬而去,只想着三月里的那一场击鞠赛。
“文二娘!”
文珏一愣,回过神来,就见单向彦从场边向她跑来,一边朝她挥着手,另一只手里还托着一样物事。
她一瞧见他就想起之前自己独自哭泣被他瞧见时的难堪,脸色也跟着不自然起来。但她也知道他纯是出于好意关心自己,反倒是自己对他太过无礼了。
她站起身来朝他福了一福:“单大哥。”
单向彦的脸上绽开毫无心机的笑容,向她举起手中的物事:“考城东大街戴家燠鸭,吃不吃?这家的燠鸭特别地道,百年的老汤卤煮,比东京卖的还好吃,我每回来考城都必定要买一份。”
文珏这才看清他手中是个麻线扎着的油纸包,她不由笑:“每回见到单大哥,总有个新名堂的吃食……”你是有多爱吃啊?这句话她没好意思问出来,改口道,“……怎么就不见你有多胖呢?”
“我娘说我还在长个子,多吃才能长得高大健壮。”单向彦边说边解开纸包,只见纸包内的燠鸭已被被切成长条,整齐地码成两排,鸭皮色泽红亮,一股浓郁的肉香味混合着卤料香气扑鼻而来。
文珏午饭时没吃多少东西,当时心情不好,也不觉得饿,此时被这股香味勾起了食欲,腹中居然发出一记咕噜声来。她顿时窘得面红耳赤,都不好意思去看单向彦,只想赶紧带着丽娘离开这儿。
“真香!你听见我肚子叫了没?”单向彦笑嘻嘻地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