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被骇了一跳,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身处富贵,却与这富贵乡格格不入,顾衡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发妻了。他敛了眸中锋芒,语气温和,“曹氏,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曹氏苦笑起来,“还好,也不算太苦。”原本她就比他大了一岁,现在看着,差距就更大了。
“姐姐现在是苦尽甘来了,”朱氏笑盈盈地拉着曹氏上前,“王爷你可得好好补偿姐姐这些年受的苦啊。”说着话不留痕迹地把柳夫人往旁边挤了挤。
“是,辛苦夫人了,”顾衡顺着朱氏的意,牵了曹氏的手,感觉手里的人吓了一跳似的抖了一下。
夫妻俩在罗汉床上坐下,顾衡轻笑起来,“大郎不错,你教的好。”
曹氏的眼睛亮了亮。
“王爷,你只夸大郎,我们的晖儿呢?”柳夫人自是不甘寂寞,愣是缠上来扯着顾衡另一只袖子,发痴卖傻。
“晖儿也很好,大郎是个好兄长。”顾衡纵容地看着自己的爱妾,他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只是晖儿年幼,长不长得成还两说,立个稚子当世子,于大业无益。大郎纯善,仔细调/教几年,未必没有阳儿的几分手段。
柳夫人是个聪明人,顾衡都这般明示了,她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闹。只是内里如何火急火燎,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她恨恨地看一眼怡然自得的王妃,大郎君的事阖府上下只她含香阁不知道,若不是昨晚人都接回来了,怕是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朱氏打的什么主意柳夫人哪能不清楚。柳夫人见不得朱氏快活,专挑朱氏心窝子扎刀子,“可惜了世子,竟没能见着兄长的面,要是早些找到大郎君就好了。”
已经去世了的晋王府世子顾昭阳是朱氏亲子,被顾衡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只是他自幼体弱,慧极必伤,未及弱冠便病弱而亡了,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晋王子嗣稀薄,除了顾昭阳就是柳夫人前年生的顾昭晖,世子一去,才三岁的顾昭晖就是晋王府这千顷地里的独苗苗。柳夫人原以为自己的儿子能够当上世子,谁知峰回路转,又从乡下找回来了一个大郎君。
“阳儿从小就盼着有一个兄长,他若泉下有知,定然十分欣慰”朱氏掩面而泣。儿子就是她心头软处,柳夫人这般提出来,朱氏也就顺势卖了一回惨。
“慧娘,莫哭,”顾衡叫朱氏的眼泪勾起了对儿子的怀念,他站起来怜惜地摸摸朱氏的后背,“阳儿是个好孩子,定然舍不得你哭的。”
破天荒,朱氏也会卖惨了!柳夫人银牙暗咬,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柳夫人眼珠子一转,看见了被陆氏抱在怀里的顾容安。她绽开笑颜,拉着被冷落在旁的曹氏说话,“曹姐姐这是你孙儿女吧,长得可真好,叫什么?”
“叫安安,”曹氏这回又觉得柳夫人真是好人,化解了她的尴尬。
“安安是小名儿吧,大名叫什么?”柳夫人的声音真是莺啼燕呖一般,动人极了。
“大名叫顾容安,”曹氏脸上露出笑容,“是她阿娘给起的,说是一生平安的意思。”当初取名陆氏解释了许多,曹氏记不得,只知道这个名字保平安就行了。
“这个名字是你取的?”顾衡松开了朱氏,颇感兴趣地问陆氏,“可有出处?”
“是妾取的,”陆氏放下顾容安,恭敬地给顾衡行了礼,“取自陶潜的《归去来兮辞》中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之句。”
“是个好名字,”顾衡点头,坐下了。他出身乡野,能有今日除了不怕死,还有多读书。早年间他看的多是史记兵书,现在才开始有闲情逸致来品读诗词。陶潜的诗他是极喜欢的,却无法苟同,人活一世不汲汲营营力争上游,与猪狗有何不同。
不过,一个小丫头,取这样的名字倒是极好。
朱氏暗暗瞥了笑容妩媚的柳夫人一眼,在顾衡右侧坐了。陈妈妈见此,给曹氏端来凳子,请曹氏在朱氏下首落座。
“且慢,”陆氏却拉了一把曹氏,“妾有话想问一问王爷。”
“哦?”顾衡看了过去。
顾衡看来的目光令她有一种泰山压顶的逼迫感,陆氏紧张得手都在抖,却还是说了出来,“请问停妻另娶,这妻妾该如何定论?”
今日这凳子曹氏要是坐了下去,便是认可了由妻为妾,与那柳夫人一般了。陆氏知道自己冲动了,可她不知为何心头焦躁,不吐不快。
朱氏闻言目光一利,眨眼间又露出笑容,“姐姐乃是夫君发妻,自然是姐姐为大。”
在陆氏问出这个问题时,顾容安就把担心的目光投在了朱氏身上,不意见了朱氏凶狠的眼神,她也只当自己眼花了,明明是那么温柔和气的祖母啊。
“曹姐姐是王爷结发夫妻,”柳夫人乐得看热闹,“按理应当为大。”可惜了停妻另娶的罪名治不了晋地一手遮天的晋王,否则,按律和离,王妃就该换人了。
“不不,我只是个乡下老婆子,”曹氏急得额头冒汗,她完全没想到儿媳会来这一出,慌张解释,“只要给我一口饭,让我看着大郎就好。”
“姐姐,你怎能这么说呢,”朱氏站起来拉曹氏,硬要曹氏坐下。偏偏曹氏力气大,她不肯,朱氏也拉不动。
“不必争论,”顾衡一开口,谁也不敢再说,就听他悠悠道,“晋王府王妃只有一个。”
王妃一系都微笑起来,然而顾衡的下一句就让她们笑不出来了。
“曹氏的封诰过些日子会来,曹氏是我发妻,与王妃同尊,不分轩轾。”顾衡早就做好了打算,“大郎是晋王府嫡长子,不得妄意。”
说着左手牵了曹氏,右手牵了朱氏,三个人一同在宽大的罗汉床上坐下了。表明了晋王一碗水端平的态度。
陆氏提起的心这才放下。宁做穷□□,莫为富人妾,能有这个结果已经是极好的了。
顾容安则是崇拜地看着她阿娘,好厉害,能顶着祖父的气势问祖父停妻再娶的问题,真是女中豪杰呢!她从前就很怕祖父,尤其不敢看祖父的眼睛,总觉得里头关着一头凶兽,会扑出来吃人。
“安安,过来给祖父看看。”顾衡却对一颗糯米团子似的顾容安产生了兴趣,见她眼睛乌溜溜的转来转去,真是活泼又机灵。
是叫我吗?顾容安眨巴眨巴眼睛,看见顾衡对她招手,这才哒哒跑过去,软软喊了一声,“祖父。”
“乖,”顾衡爱她的活泼健康,不像二郎的女儿婉容生来病恹恹的,叫他不敢投入过多感情。顾衡抱起顾容安放在膝头,摸着她的脑袋问她,“安安喜欢这里吗?”
“喜欢,”顾容安点点头,她从没想过能与祖父有这般温情的时候。
“为什么喜欢呢?”顾衡继续问。
“因为有很多好吃的呀,”顾容安老实回答。
天真的童言稚语令顾衡开怀大笑起来,心情颇佳地捏了捏顾容安藕节似的小手臂,“难怪安安和小猪一样胖乎乎的。”
好气哦,她哪里胖了!顾容安挥舞着小手臂,“我才不胖!”
“好好好,你不胖,”顾衡好脾气地应和道,“那就多吃点,争取吃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