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先又有点慌了:“那怎……怎么办?我们必须要出个4800万了吗?”
“我先查查,等下回电。”
“我等着您。夏律师,我等着您。”
“嗯。”
放下电话,夏溪开始东翻西找,查阅各种卷宗、法条。
她失望地发现,一切都在向越来越坏的方向走去。
到了七点,她又给张继先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铃才响了一声,便被对方慌忙抓起,夏溪听见张继先的声音传来:“夏律师!查到什么了吗?”
“张总,”面对这种状况,夏溪难免有点怨气,“结果不好。用于到政府部门办理相关手续的那份合同,法律效力远远高于我们手中这个东西。”
“什……什么意思?”
“意思是,那份合同,更受法律保护。”
电话那边出现死一般的沉默,夏溪只能听到手表哒哒地走,每一声都仿佛是在催促他们快点步入早已准备好的大坑。
夏溪叹了口气:“张先生,贵公司自作聪明、无视规则的做法,已将自己逼至绝境。”
只是,她想:不该他们付的,还是不该付呀。
第58章 分包(八)
夏溪工作、生活上的双双水逆还没结束。
首桩案件严重受挫一周之后, 夏溪忽然接到周介然的电话,叫她立即赶到医院。
夏溪以为“未来公公”已经清醒, 连忙扔下手头正在加班的活, 拎起挎包跑出律所——因为证据交换过程当中国祥拿出另外一份合同,情况全变, 夏溪每天都在寻找新的证据用以证明责任归属, 幸好这个案子开庭时间较晚,目前还未接到法院下的通知。
然而……她不该高兴。
周介然道:“医生说, 就是这两三天的事,让做准备。”
“介然……”
“我没事。”周少还是英俊、冰冷、从容、优雅。
“……”
“小溪, 过来。”周介然转身向前, 却回手一捞, 十分准确地握住了夏溪手指。周介然手掌温热,夏溪一暖,非常乖巧地没有去挣脱对方。
到病床前面, 周介然伸出左手,推了一把夏溪, 双手按床,微微弯腰,对着毫无意识的周国宁说道:“爸, 我介绍个人。”
周国宁静静躺着。夏溪再次赶到悲哀——死亡面前,真是人人平等。管你昔日如何纵横于官场、驰骋于商界,在“疾病”这个绝对强者面前都是毫无反击之力。那些因“战胜疾病”骄傲、自豪着的人们也许并不十分明白,能战胜疾病, 或多或少地得到了对方抛洒来的怜悯。云京一院神经内科全国第一,走廊里有许多高富帅白富美,然而此时,个个是可怜人,个个在等待着命运对他们至亲至爱的重要的宣判。
夏溪也学着周介然的样子——双手按床,微微弯腰,看着已经不能控制眼皮、眼球,形容枯槁的
老人。
周介然说:“爸,这是夏溪。夏天的夏,溪水的溪。是个律师,房地产律师。我们……因为清臣、狮城那个案子相识,当时她是狮城请的代理律师,只是……不愿说谎,被那世成踢走。后来,又因为清臣、尚材那个案子相知,那时她是龙山雇的专业律师,知道我们十分无辜,便将我们拉入诉讼,使得湖畔上品免于生虫灾难——这个事情我曾提过。现在,因为一些原因,她在法正那边工作。”
“……”夏溪也将视线转向身边的人。
她知道,这是告别。周介然正在告别,却带着她。
半晌之后,周介然讲完,夏溪喉咙发干,嗓子微哑,犹豫片刻,叫:“周叔叔。”
第一次“见家长”,竟然会是这种情形。她与周介然甚至没有正式交往,却要赶着见家长。
叫过之后,夏溪想走,却被周介然一把拉住:“别走。”
“……嗯。”
“陪着我吧。”
“……嗯。”
不过,夏溪还是没有能够陪到最后。
周国宁的状况貌似比较稳定,于是,到了半夜,周介然叫夏溪先回家去休息。
谁知过了三点,周国宁的血压忽然开始狂掉。
单单两个小时,人便去了——没有什么痛苦,安然地离去了,眉头都没皱上一下。脑出血过世只有一点好处,就是不会经历痛苦。
此前,周介然他已经叫人制了寿衣。非常气派,符合身份。当时老板扔了截葱在装衣服包里,说能驱除死神,叫人起死回生。其实,会制作寿衣的,没有哪个不是已经无力回天。
周介然依夏溪讲的,去开具了《死亡医学证明书》,上面说,直接死亡原因就是肺部感染。
…………
得到消息时,夏溪心里非常难过。
不过作为房地产律师,她已见过太多生老病死,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很奇怪的是,人们最喜欢讲的,往往是逝者家属最不爱听的,比如“一切都会变好”,因为人已去世,当然无法变好,再比如“你好坚强,要我是你,肯定崩溃”——宛如一种炫耀,还像一种指责,令人觉得:我该怎么样?不坚强能怎么样?夏溪还没见过有谁会失去理性,基本上都能维持体面。
夏溪想了一想,说:“介然,你知道么?你爱你的爸爸,你的爸爸爱你。这份感情永远存在,不因生命有尽头而损失一分一毫——”
周介然沉默许久,说:“我没事,这就叫作“生活”,也可以叫作“命运”,本质就是无常,多数时候风和日丽,少数时候狂风骤雨。不过……我这几天会回家里,陪我母亲,我在过去从未如此被人需要。”
“应该的。”过了几秒,夏溪轻轻地问,“介然,葬礼……我能陪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