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诸多招式里,他最喜欢的是地上功夫,因此从一开始,他便想方设法地要将龙四海往地上摔,又是击腿,又是下套,怎料龙四海却怎么也不上钩。她不停地往后退,躲避着陆畅的攻击,陆畅也便来了精神,步步紧逼,两人一进一退,旁人看来,龙四海似是处于劣势。
“这教习功夫不行啊,”一旁的外行人看着热闹,评头论足。
“是呀,被逼成这样,迟早要被赶出圈外去。”
圈外的新兵议论纷纷,原本正在巡视的秦翰瞧见龙四海这里又聚集起了一群人,赶紧过来查看,只见大约直径十步的圈子里,龙四海和陆畅一攻一守,正打得欢。
他皱了皱眉,顺手拽住赵沉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沉渊看了眼陆畅,声音无奈:“阿畅今早叫着要与教习比武,教习答应了。”
“什么?”
赵沉渊再次看向比武圈,只见陆畅步步紧逼,眼看着龙四海已经被逼到了圈边上。
“快看,快看,陆畅是不是要赢了?”
“好像真是!”
“一个大男人和女人打,他也不害臊?”
“可是话说回来,这镇国公主武功也不怎么样啊?”
七嘴八舌地声音传来,秦寒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人,问赵沉渊:“你觉得陆畅会赢?”
赵沉渊摇摇头:“属下看不懂,但是属下觉得……应该不会。”
秦寒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你小子还算聪明,殿下,这是在给陆畅下套呢……”
步步后退,看起来是被打得毫无反击之力,其实只是试探,外加将陆畅引到她想要的地方。
果不其然,眼看着龙四海离圈外还剩咫尺之距,陆畅一个侧踢想要将她逼出去,就在这时,她脚尖点地回旋,绕到了陆畅身侧。
陆畅太过急切,重心已经偏移,只消一个轻推便能被逐出圈外。只是出乎秦寒意料,龙四海却没有推他,而是一个侧脚正正好好地踢到了陆畅膝盖上两寸。
秦寒一惊,那一踢只需往上分毫,她便能废了陆畅……
随后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陆畅摔倒在地,被龙四海用膝盖顶住了喉咙。
雾似的小雨不知从何时开始,不知不觉中已经给这天地披上了一层轻纱,玄衣女子的头发上聚集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水珠,顺着美人尖落到了额头,滴在了陆畅的眼皮上。
层层雾气间,天地朦胧中,清丽的女声清晰异常:
“你可能在想,我不过一个女子,再如何也定不如你。但你知道吗,所有这样想的北魏人,都死在了战场上!”
龙四海在校场教训陆畅的事情随着天上纷纷扬扬的小雨传遍了整个北山大营,至于她是如何在瞬间将陆畅放倒的,一旁的新兵们甚至连看也没看清。
不出意料,这事也传进了景随风的耳朵里。
这天晚上,两人在招财酒馆小酌,景随风含笑的声音响起:“我还一直想着你什么时候会出手。”
“忍他好多天了,”龙四海挑眉,“今天正好逮着机会。”
搭配着老板娘赠送的小菜,几杯酒下肚,两人有了些醉意。
龙四海问道:“我也好奇,世家每年想往北山大营和天机卫送人,这不稀奇,但你也能忍?”
她想着,景随风一贯承袭龙风行练兵的作风,这些不好管教的世家子弟,他压根儿就不会收。
闻言,景随风笑了笑:“少年心热,这些年倒是冷静了不少……不过是几个世家子,收进来,好好管教便是。”
他说得似乎很是轻巧,可是唇边那丝笑意却是越看越勉强。幽幽烛光中,龙四海望着他强装笑意,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眼前的青年是武英王的养子,当年龙风行兵权在握的时候,他曾是通京炽手可热的少将军,心性之高,可想而知。有着一个手握重兵的亲王做后盾,当年的北山大营在他手里,以治军严明着称。
不管是朝臣还是世家,只要是他不愿意收的人,纵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进不了北山大营。
心随朗日,志与秋霜,那时通京最明媚的天里,是少年鲜衣怒马,笑意张扬。
他说:“北山大营会永远守望通京,而臣,会在这大营里,恒久守望着殿下您。”
当时她也笑了,拥着他的手臂,以为他们的未来真会如此,永远都如那个秋日阳光明媚,不见一丝阴霾。
可是这一切,都在六年前戛然而止。
武英王被夺兵权,作为龙风行的养子,蜀皇当时一度想要夺了景随风的都统之职。她眼看着这父子二人一夕之间全无所有,终究是没能迈过心里那道坎儿。
她在大殿前跪了三天,堪堪保住了景随风的职位。
可即使是这样,北山大营却也再不如当年。
蜀皇信不过景随风,虽说留住了他都统之职,可是看守通京的任务却逐渐偏向了一山之隔的天机卫。
这些年,北山大营的军饷年年在减,武器装备,衣服粮草,统统都是天机卫挑剩下再送过来的。通京世家想要送子弟进军队镀金,首选也是天机卫,只有那些天机卫不想收的,才会被推进北山大营。
阵马风樯,悬若日月,撼守通京近三百年的北山大营,就这样在景随风的手下,如一个迟暮老者,日渐枯衰。这对一个领将来说,是何等痛心之事?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的父皇。
而她对此,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一阵夜风吹拂,略过窗棂,带起桌面烛光忽明忽现。龙四海看着景随风,恍然发觉他锋利的眉眼在不知不觉中越发成熟内敛,与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似乎差了很远。
她微微一笑,“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