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只要她默认,他便可以替她扫尽一切烦恼和阻碍。不是满足大男子主义的随口承诺,而是真的有把握才可以这般笃定地发问。
胸腔内被浸得溢满暖意,简清莞尔,弯起的眼眸熠熠生辉:“纪梵,你比我更加清楚推翻一起冤案,绝不是口头上说得那么容易。它需要警方,检方,家属甚至是其他人的共同努力。”
“今天看到梁崇正,我确实很难受,但我不会盲目行动。一来,在警方抓到凶手前,我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二来——”
她顿了顿,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缓了几秒钟,才泰然自若地坦白:
“我在害怕。”
纪梵的神色有略微动容,他沉默地伸手将女生垂落的发丝勾至耳后。垂下时不动声色地握住她落在被褥上发凉的手,轻柔地捏了捏虎口处的软肉,似在鼓舞。
简清的眼睑轻轻颤了颤,男人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在无形之中给予了她展露心中阴暗一面的勇气。
她抿了抿唇,毅然道:“我害怕倘若冤案真的推翻,曾经牵涉其中的人会迫于形势压力来寻求我的原谅。”
究根结底,这个案翻不翻,死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只是为了还枉死之人一个公道,让受害人的家属得到心灵上的慰藉,仅此而已。
思及此,简清眨了眨眼睛,眸中闪过一丝阴鸷,转瞬即逝,最终徒剩坚定:
“可我并不想原谅他们。”
岑娟低声下气的乞求,沈君兰撕心裂肺的喊冤,这些他们都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她为什么不可以?
更何况,他们的确是犯了错,而她没有。
“就算他们求我,就算所有人都站在同情心和同理心的角度请求我宽恕他们,但我就是不愿意。”
简清看着始终保持沉默的纪梵,心里突然就没了底,空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无措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难道这样做,是我心胸狭隘了吗?”
不料,纪梵十分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清冷又决绝:
“没有。”
他神色专注地看着她,目光不偏一寸,理直气壮道:“简简,你是不是忘了,我从来就不是个宽容大量的人。”
“不是所有犯了错的人都应该被原谅,毕竟这个错误本可以避免。既然他们选择放弃更正的想法,就必须同等代价失去纠错的机会。”
说到这,纪梵叹了声,在触及她微红的眼眶时,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嗓音格外得温柔:“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有些事,如果真的跨不过,不如就忘了。过去的总会过去,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时间去填补这段空缺。”
他蹭了蹭她耳鬓的发丝,那一番话近在耳畔,光是听着,好似都能想到以后的岁月静好,心生憧憬:
“我们可以一起工作,你不想做了,我就帮你完成,反正知识都是相通的。我们可以一起去找金老师,我下棋,你玩乐。若是无聊,偶尔替我下几步,我也能逆风翻盘。”
闻言,简清心中一软,撒娇般埋首于纪梵的肩颈里,靠最直白的方式感受着他身上的热意,迫切地想要更多来温暖自己。
紧绷了一天的弦在尽数坦白后松懈下来,疲倦和无力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顷刻间侵占了她的意识。
纪梵的怀抱总是这般令人心安,易如反掌地驱散她所有的负面情绪。清醒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淡出,当睡意卷走她思绪的最后一刻,心底蓦然响起一道声音——
忘了吗?
她真的忘得了吗?
-
十六年前的临溪省高级人民法院——
连环杀人案引起了广大群众空前绝后的关注度,这一天的开庭也成了媒体报社抢夺的热点新闻。
岑娟因为前一天的受凉,再加上长时间的疲惫和忧虑,病倒进了医院。而孤身一人的简清,便跟着案子的辩护律师金研,进了法院。
虽然后者没有明面上说,但是年幼的简清还是从男人的眼中看出了无奈和怜悯。
他说——
“简简,去好好看一眼妈妈。”
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眼。
开庭前,金研提前去做准备,简清便在大堂口等范金尧。
来往的人很多,大抵都是为了即将开始的庭审。门口的风吹着很冷,不光吹凉了她的身躯,也吹凉了那颗温热的心。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女孩下意识退到里边,寻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再往里走,是法院大堂后处的长廊,鲜有人来。
简清靠着身后的墙壁,正准备再往里走几步,耳尖地捕捉到一阵轻微的争吵声,惊得她习惯性地放轻步伐,偷偷往声音的来源瞄了眼。
空旷的长廊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都穿着笔挺的西装,一个背对着她看不清脸,另一个是昨天才刚刚见过的梁崇正。
简清眸光一凛,私心地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悄无声息地往前走了几步,慢慢靠近。
“这案子还需要深入调查,你现在去跟审判长说取消庭审。”
“纪从霖你疯了?!这是庭审!上头有多少人等着看结果,你现在说取消庭审?”
“他们需要一个结果,你就这样随便交一份答卷上去?那可是人命啊!不是学校考试!”
走得近了,她才隐隐听到最后的尾音,带着点愤怒的气焰,响彻在幽静深远的空间内。
潜意识里,她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躲在那拐弯死角的阴暗处,安静地听着两人的争吵。
面朝她的梁崇正看起来分外生气,努力克制着情绪,在愤怒的边缘游走:
“警方提供的证据中,案发现场有她的指纹,她开的药店里乙/醚的货品数量与登记册上的售出数据有出入,事发前她还与被害人有过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