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白家后人的与众不同, 其实也并没有多大个不同。
有的人卯足了力气,能让脚边的树叶飘离地面一寸;有的人穷尽毕生,也不过能唤来一阵仅仅吹得起羽毛的风;甚至于有人根本与常人无异。
可就是这点小小的异于常人之处, 便让人称他们为上天使者,在高位上给他们留下一席之地。
因为人们都相信终有一天,白家会再次诞生一个如同白燮的人。
于是他们等到了白洛。
传说白洛降生的那一天,天上出现了五彩云。
而这个孩子也不负众望地具有异能——预言。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从小便是要嫁进皇宫的命运,是肩承一国物阜民安的命运。
只是这所有的命运都在她十五岁那年改了道。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天赋异禀的白家嫡长女,一夜之间能力尽失。
“原本我也不清楚。”周冶说得口干,喝了一口水继续道,“佘先生只说她是为了救一个异世的灵魂,却未说那是谁,直到遇见你——
“初时你的言谈举止俱有些奇怪,我便猜测,那个所谓异世的灵魂,大概便是你罢。”
“原来你早就知道,那时候你问我,我竟没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早拆穿我?”
“拆穿你?”他轻声笑道,“在我眼里,芜媛也是你,沈如茵也是你,何来拆穿一说?若非你天天赖着我非要问个清楚,我也未曾打算同你说这些。”
“周冶……”沈如茵耸耸鼻子,“虽然我不知道白洛为什么要将我召来,但我很感谢她。我在那个世界,过得确实很不好。我活了二十六年,都没有遇到过一个愿意认真听我说两句话的人。可我在这里遇见你,遇见杜白苍叶,遇见胭影西隆,甚至于那个宋煜,都让我觉得很幸福……”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不想让周冶又觉得她娇弱,忍了忍,接着道:“我做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你都没有抛弃我,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恩?比三殿下还好?”
“……”
沈如茵原本就有些哽咽,这一句话问得她差点岔气,好半天才缓过来,低声道:“他并非待我好,他是待芜媛好。”
周冶不依不饶地问道:“所以,我确实比他更好?”
“……你虽确实很好,可我如今有愧于他,怎么好意思说他的不是……”
“那我改日再问。”
沈如茵松了一口气,又见他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糕点,问:“你没有话要问了?我可以吃东西了?”
“……还、还有话要问……”
周冶一瞬间面如死灰,颓然道:“那你赶快问,我实在很不喜欢吃东西时被你打扰。”
“……要不你先吃?”
“快问!”
“噢……”她摆正身体微微探头,略带歉意地问道:“他那天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所以要杀了我么?你与他说了什么,才叫他留我一命的?”
“他那天要杀你,大抵是真的以为你是什么奸细。我与他说起这些事时,才知道这事嬷嬷本同他讲过,可他从未相信。即使到现在,想必他也是不信的。”
他嘲讽地一笑,又道:“我们这位三殿下,一向擅长自欺欺人。待你如此,待如今坐在龙椅上那位,也是如此。而我那天只同他讲了一句话——”
沈如茵直视他的眼睛,听见他缓缓道:“你若杀了她,这世上便再也没有芜媛了。”
“他这一生最珍视的两个人,想必就算赌上性命,他也不愿意做错一次。所以——”他的眼神认真得几乎不像周冶,“茵茵,你务必如同芜媛那般,好好待他。”
如同芜媛那般。
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沈如茵满脑子都是周冶最后那句话。
她早就下定决心再不逾矩一步,但周冶的这句话,让她这份决心更沉重了些。
对于宁扶清来说,这暗淡的漫漫一生,芜媛与曾经的宁扶胤,大概是唯一的光亮。
所以若是有朝一日,芜媛的心思变得不再澄净,于他来讲,应当是蚀骨焚心般的打击。
便让他继续自欺下去罢——若是这样能好受一些。
她仰头望着天空,缓解发涩的眼角。
也不知那一日,他究竟是带着何等心情独自离开的。
她伸出手,揪紧胸前衣裳,痛苦地深吸了几口气。
曾经犯下的错,倾尽一生也再还不清了。
可惜这世上从来不卖后悔药。
屋内,周冶拈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唇边,却未入口。
半晌,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喃喃:“我真是辜负了佘先生的教导,竟变得如此小人。”
院子里空空荡荡,连胭影与西隆也不见人影。
沈如茵呆呆地立在檐下,心不在焉地思考着接下来要做点什么事,还未想出个什么结果,便见王起走进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