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是个比较冷漠不容易接近的人,可你不用有心里压力,其实他人非常好,性格直率,不会玩弄权谋,业务上精益求精,很多人都觉得他太死板苛刻,但我非常欣赏他的工作作风。
测绘看起来不像有形的建设那样引人瞩目,但他是一切实体建设的基础,基础如果出了差错,一旦出现问题,就不会是小问题,谢仁杰的座右铭是:保证数据的绝对准确性,不让任何一点隐患在自己的手里遗漏出去。
柳侠,现在吃大锅饭的单位还有,但和以前比,更多的单位在往多劳多得的方向过渡,但你必须能证明,同样的工作你有能力比别人干的更出色,你才能得到多劳的那个机会,然后你才能得到更多的报酬。
很多学生觉得实习可有可无,甚至有学生实习期经常找借口请假,到该返校时找熟人盖个章、假造一份实习报告上交。
如果只是想找一个清闲的单位养老,那样没什么不可以。
但如果你想到以后的单位马上站稳脚跟,并在业务上得到领导和同事的认可,实习非常非常重要,实习中你亲自经历过的情况越多越复杂,你亲自操作和计算的项目越多,你到新单位后才能对各种任务应对自如。
谢仁杰所在的路桥集团去年承接了国家一条新的铁路干线在中南省境内的工程,铁路的特点就是延伸性,所经之地可能涵盖多种地形地貌,谢仁杰现在正带领着一支测绘队在西南部的高原山区作业,那里可以说是我们国家地理状况最复杂多样的地区,到那里去实习会非常艰苦,但你可以学习到很多实际的东西,以后会受益无穷。”
柳侠用力点点头:“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去,多艰苦我都不怕。”
二月二十七日中午,219寝室集体去一个小饭馆吃了一顿,下午,柳侠他们把张福生和黑德清、云健送上了火车。
晚上,柳侠给四个学生上完课后,彭奶奶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给柳侠送行,并把这半个多月的补课费给柳侠结清,还约定柳侠实习回来后,继续给几个孩子补课。
二月二十八日早上,其他四人和黄有光一起,把柳侠送上了路桥集团为谢仁杰他们运送补给的军绿色敞篷大卡车,柳侠拼命压抑着内心的空茫和无措,笑着摆手和他们告别。
虽然因为提前有黄有光的提醒,柳侠已经对测绘队野外作业的艰苦性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谢仁杰他们工作的艰苦忙碌和环境的恶劣还是让他心里暗暗吃惊。
不过就像柳侠自己说的,多艰苦的自然条件他都不怕。
但和测绘队其他人的相处却让他非常不适应。
谢仁杰带领的测绘队就像一架磨合得非常好的机器,每个人都像其中一个有自己固定位置的零件,配合得恰到好处,让柳侠这个外来者就是想帮忙,也无从下手。
他每天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扛几个三脚架,等开始正式作业,他就又没事干了,连精密点的仪器别人都不让他碰。
柳侠不是个能坦然地歇着看别人干活的人,何况他比队里所有人个子都高,都年轻,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让他非常难受。
而谢仁杰好像不知道他是黄有光介绍过来的一样,对他连一句特殊关照的话都没有,如果不是对黄有光的人品有足够的信任,柳侠简直要怀疑黄有光是不是提前忘记了通知谢仁杰他来这里实习。
柳侠开始想厚着脸皮自己找活干,但又害怕做错了更招人生厌,他只能学着林黛玉刚进贾府时的模样,偷偷观察其他人都在怎么做,争取等有机会让自己上的时候做到最好。
他来的第五天下起了小雨,柳侠一天都举着个大黑伞跟着使用全站仪的人,保证不让仪器被淋到,只要操作一停下来,他马上就把仪器擦一遍装起来。
晚饭的时候,一个叫余万群的技术员吃了没几口就是说有点不舒服,然后靠在那里闭上眼睛,柳侠就过去跟他商量:“余老师,你如果不舒服,今天的数据我替你计算吧?”
白天的外业测量采集数据只是工作的一半,每天晚上计算数据是每个技术人员必须完成的任务。
余万群确实不舒服,他看看坐在他不远处吃饭的谢仁杰没有什么反应,就有点犹豫地答应了:“一定要细心点,要不,我……”
柳侠赶紧表示:“我一定会非常认真的,保证不出任何差错,要不待会儿我计算几组数据送过去让您先看看,您觉得行我再继续。”
柳侠的计算余万群没看到,他吃了药睡着了,谢仁杰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声不响站在了他身后,等他发现了一停下来,谢仁杰就把他跟前的演算纸拿起来看,看完了又放回去,面无表情地说了声:“继续算,算完早点睡,明天你跑点。”
从这天开始,柳侠开始了白天在太阳下或雨中作业、晚上计算数据的忙碌生活,他一边是紧张的不行,一边又觉得终于踏实了。
柳侠白天的外业操作十天一换,谢仁杰让他把工地除了炊事员和队医以外几乎所有的工种都做了一遍,他每天都累得精疲力尽,但在其他人眼里,他每天都生龙活虎快乐无比,仿佛永远有使不完的劲。
但他们不知道,柳侠的内心正在经历着痛苦的煎熬。
随着作业区不断向大山更深处延伸,他们经常是除了送给养的同事,再也见不到一个人,柳侠觉得他离外面的世界越来越远,他甚至有了与世隔绝的绝望感,而收不到家里人和猫儿的只言片语,让他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几乎想不顾一切的跳上送给养的车跑出去。
柳侠觉得度日如年,而其他人眼里的他却每天都开心的像在过年。
柳侠每天都在自己带的日记本上画一个标记,三角形,圆形,菱形,梅花形……每天一个形状,七天一轮。
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准确地体会过猫儿对他的思念多么急切,那是充满绝望的盼望,觉得自己的盼望遥遥无期,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
每天晚上,无论计算数据到多晚,他都会以写日记的形式写一页信,这些信会被下一次送给养的人带出去替他寄走。
他通过自己的体会真切了解到了猫儿的感受,所以,他可以收不到猫儿的信,但他不能让猫儿收不到他的信。
在江城生活了三年多,柳侠依然无法适应江城潮湿的气候,而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比江城还要潮湿的多。
柳侠来的时候还是冬末,他虽然也难受,但觉得问题还不大,等进入五月,潮湿、闷热、蚊虫和各种其他小虫子几乎真的让他难以忍受,身上各种小红点、红疙瘩此起彼伏,他把身上挠得满是血痂,却依然痒的钻心,但唯独脸上没有。
所以其他人一直都奇怪他这个北方人居然对这种恶劣气候适应如此之好,等柳侠真忍不住去找队医的时候,大家才知道这孩子一直都在遭什么样的罪。
可谁也没办法,潮湿引起的各种小毛病,只有彻底离开这个环境才会慢慢好。
所以一直到五月底回到江城,柳侠身上还是惨不忍睹,校医一下给他开了三瓶药水:“回去洗个澡,把全身都抹一遍,最好什么也别穿,透着风晾晾。”
柳侠抹了药,真的一丝不挂,就在两腿间搭了一条毛巾躺在蚊帐里,翘着二郎腿,心神俱悦地看他那一大摞信,边看边傻笑:“这只小臭猫儿,我就知道他还能考一百分。”
“嘿嘿,小傻子,我得过好几个月才能回去,你让全家人几个月都不吃包子啊!”
“这个气人孩儿,再跟这么淘力真该叫打屁股了,嘿嘿,小雲跟小雷遇到你算是遇见阎王爷了。”
“我靠,真他妈够笨的,我家猫儿的名字恐怕全国也就这一个,你照着抄还好意思跟老师狡辩?”
黑德清忍不住了:“英语课都开了这么多年了,还有把别人的名字给一起抄了去的傻帽儿?”
毛建勇说:“我听我们那里的几个制假大户说过一句话:自作聪明的傻子这东西你永远不必担心会消失,老的蒙怕了,小的长大了,自然规律,不可阻挡。”
云健轻飘飘地说:“说的好像你家不是制假大户一样。”
毛建勇跳起来大叫:“我家做的都是高质量仿品,跟他们拿劣质的东西骗人压根儿不是一回事,再说了,我爸爸现在已经和真正的唱片公司开始合作,以后我们家就不再做盗版了。”
沙永和慢悠悠地说:“那也抹不去你们家曾经是盗版制作商这个历史污点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