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茂抓着门帘,喉结上下动了好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柳侠把猫儿往上又抱了抱,把他包得严严实实,然后对他说:“他跟您四叔,还有萌萌,将才回来,他们单位今儿元旦联欢,还叫带家属一块儿去,联欢完了会餐,您大爷爷知道后,叫您四叔给萌萌给他送去了。
萌萌都六岁了,胆儿还可小,连望宁都不敢去,您大爷爷说这么下去不中,得叫她去原来住哩地方看看,叫她知道刘冬菊那赖孙货早就没影了,再也不会有人打她了,叫她知道,咱家哩人都可待见她,您……他也可待见她,会带着她去耍,去吃好东西。”
猫儿静静地看着柳侠的脸,不说话。
柳侠继续说:“他其实也可待见你,咱全家人都可待见你,不过,他再待见你,咱全家人都知道,谁都比不过小叔待见你。”其他的话柳侠不用说,猫儿会知道他的意思。
猫儿伸出一只胳膊,紧紧搂着柳侠的脖子,直到秀梅把鸡蛋甜汤端过来,他才松开。
猫儿吃着药,反反复复烧了三天,三号早上柳川、晓慧、小蕤要动身回荣泽时,他的体温还超过38°。
柳长青让晓慧给猫儿多请几天假,猫儿就是烧退了,也不能让他马上就再走几十里被积雪覆盖的山路。
知识再重要,也没法跟身体比,这是柳长青一贯的看法。
柳侠想带着猫儿回荣泽去,在柳家岭,只有生病这种事让他不能安心。
但不管家里人和柳侠怎么说,猫儿都不肯让人抬着或拉着他去望宁。
柳魁把吴玉妮请来给他看了看,吴玉妮说猫儿现在吃的药就对,只是王君禹配好的药,药性都比较平和,不会像输液见效那么快。
她还说说猫儿现在脑子很清醒,没有加重的迹象,而且因为吃退烧药,他一天出好几次汗,这样的天,如果出过汗再受风寒,恐怕比现在要厉害得多,还是在家继续服药养着比较好。
柳侠决定听吴玉妮的,让猫儿再在家吃着药观察两天,如果两天后猫儿还烧,说什么都要把猫儿弄出去看。
因为猫儿得的是流行性感冒,为了避免几个小的被传染,猫儿每天就呆在柳侠他们自己住的窑洞里。
柳侠也一样,除了上厕所,他一步都没离开过自己的窑洞。
柳茂三号早上和柳川他们一起离开了柳家岭,但晚饭后,他又回来了,带回来几大包药,大部分都是中成药。
因为医生没见猫儿本人,没法开药,就给他推荐了这些比较保险,平日里也可以做预防用的中药。
柳侠每顿给猫儿冲两袋板蓝根冲剂,和其他药一起吃。
柳茂一直在家,没去上班,他说他节前为大大小小的领导写各种年终总结,大忙了一阵子,节后没什么事,领导说他可以多休息几天。
第四天,猫儿退烧了,但精神却一直好不起来,总是瞌睡,柳魁、柳凌、柳海、丹秋有时间就过来陪着他和柳侠。
快过年了,布店生意特别好,不能不开门,几个兄弟都回来了,秀梅体谅柳魁的心情,让他留在家里,她一个人开门营业问题也不大。
柳钰和秀梅三号早上和柳川他们一起走,柳长青让他们最近就住在望宁,到雪化了路好了再回来。
现在这路,柳钰空着个手,一趟都得六个小时。
小莘放学回家后总是先跑到柳侠他们的窑洞里,站在门口问:“柳岸哥,你好了没?”
得到猫儿肯定的回答,他才会跑回堂屋吃饭。
他还每天下午在放学的路上摘了一捧野酸枣给猫儿带回来,让猫儿泡着当茶喝。
野酸枣在山里人眼里,虽然不金贵,却是个好东西,据说吃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两个淘气包知道柳岸哥哥在家,却不能跟他们耍,急得直蹦,知道猫儿是生病了,却还是忍不住跑到门口问:“哥哥,你啥时候才好啊?你快点好了跟俺耍呗。”
猫儿靠在柳侠怀里笑着说:“好了哥哥就回荣泽上学了,您连看也看不见哥哥了,还跟您耍咧!”
两个小阎王一下就蔫了,嘟嘟囔囔往外走:“最不待见荣泽了,咱家哩人都得去那儿才能挣钱,都不能回来跟咱耍,还给哥哥传上这么不美哩病。”
过了一会儿,猫儿睡着了。
柳侠看着猫儿有点苍白的小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猫儿刚才回答柳雲和柳雷的那句话让他心里特别不舒服,就是觉得不吉利的感觉,他对坐在炕角看书的柳凌说:“五哥,你看着孩儿,我去那屋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柳凌挪过来,掀开被子坐在猫儿身边:“你搁屋窝了好几天了,出去转一会儿吧。”
柳侠刚走出屋门,猫儿就打个激灵醒了,他睁开眼就喊:“小叔。”
柳凌拍着他说:“您小叔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你睡吧孩儿。”
猫儿看了看窗户,却再也睡不着了。
柳凌放下书,摸了摸猫儿的额头,不烧。
猫儿看着柳凌,眼神没有任何表情,或者说还是有点迷茫。
柳凌说:“孩儿,你要是睡不着,咱俩说说话吧。”
猫儿安静地看着他。
柳凌说:“猫儿,以前,我没有女朋友,结婚哩事就遥遥无期,我结不了婚,您六叔就也不能结婚,中间隔着俺俩,虽然您小叔谈了女朋友,你觉得有点不舒服,有点难受,可你还是觉得,您小叔哩婚事好像很遥远,好像不是真哩,好像永远不会来到,是不是?
现在,五叔突然决定一辈子不结婚了,您六叔又遇到了您花婶儿这么好哩人,咱家人都想叫他们早点结婚。
他们结婚了,下面紧跟着……就是您小叔……”
柳凌看着窗外,停了好久,才接着说:“孩儿,我知道,我再跟你说我了解您小叔,说他绝对不可能因为结婚就对你不好,也不可能叫你对您小叔结婚后哩处境完全放心。
我不知道该咋对你说,不知道咋安慰你,猫儿,我虽然不是你,虽然咱俩失去哩不一样,但我真哩能理解你孩儿。
你全心全意都只有您小叔一个人,但您小叔以后哩心里要装上其他人了,你觉得他以后会离你越来越远,他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你一个人哩了,是不是孩儿?”
猫儿的泪顺着脸颊无声无息地落下,他拉起被子把脸盖上。
柳凌把手伸进去,轻轻覆盖在猫儿的眼睛上,猫儿滚烫的泪水灼痛了他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