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后儿个就该走了,可多感情都会随着距离和时间的变化慢慢变淡,二叔二哥,要不,您俩想法劝劝猫儿,叫他搁国外多上几年学吧,就说小凌、小葳现在都是博士,小莘跟小雲小雷也都想跟奔着博士去咧,您也想叫咱这边有个人出人头地扬眉吐气。”
柳长春六神无主地问:“这中吗?猫儿满心满意都搁小侠身上咧,你看,他快毕业了,这么要紧哩时候,小侠一出事,他说回来就回来了。”
柳川说:“中不中,咱总得试试,猫儿从小就希望小侠为他骄傲,能叫小侠高兴自豪的事,他都会考虑。”
柳长春想了想,看柳茂。
柳茂说:“咱就按川儿说哩,试试吧,他就算回来,也是有时候哩,只要不天天守到一堆儿,过些年俩人也许就淡了。”
柳长春说:“那中,明儿,我就找时间跟他说。”
柳川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也觉得这办法应该没什么用,可是,总得给柳长春和柳茂找点事做吧?要不俩人就只能对着发愁了。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有点希望来缓冲一下总是好的,也许不等希望消磨光,事情就会出现转机。
即便没有任何改变,人的适应力也强大到超出自己的想象,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再大的灾难人们也能慢慢习惯,最后处之泰然安之若素。
柳川起身下炕:“二叔二哥,您俩商量商量咋跟猫儿说,才能叫他不至于反感、觉得咱是想拆散他跟小侠哩,尽量别叫他因为您这个要求产生抵触情绪,我过去跟猫儿说说话,看他到底咋想哩。”
柳茂跟着柳川下来:“川儿,要是猫儿不懂事,说了啥不应该说哩话,你别跟他一样。”
柳川说:“放心吧二哥,孩儿又不是杀人放火了,只是待见了不该待见的人,我还能打他?”
他说着,已经走到了门边,他一掀帘子,外面有人“哎”了一声,是柳凌端着饭菜过来了。
——
送走柳川,已经九点半了,柳岸躺靠在炕头,眼睛盯着炕尾那一点点摇曳的烛光。
柳川对他和柳侠的关系洞若观火,过来之后,三句话便点破了他和柳侠提前商量好的策略:在自己家的人面前,咬死是自己主动的。
这是柳岸的提议,他并不是在推卸责任,而是让他们两个的路能稍微顺利一些。
就好像人的心脏天然就长在偏的位置,人的立场也是先天就有偏颇的,人们总能为自家人的错误寻找到善良无辜的借口,轻易原谅,而对别人的错误口诛笔伐耿耿于怀。
尤其是牵扯到孩子时,如果有一个以上的孩子共同做了一件坏事,几乎所有的家长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断定,自家孩子是单纯无辜的,是被别人家的孩子带坏的,继而迁怒于别人家的孩子。
柳长青和柳长春两家人再正直宽宏,也不能完全逃离人的本性,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当然也是爱自家人更多一点,更容易原谅自家人的错误,尤其是那种不是主观故意犯下的错,柳家人会很重视,但不会没完没了揪着不放。
而且,柳家人还有一个平常人不多见的特点:经常反躬自省。
这一点大可利用,对于内心正直善良的人来说,内疚是一把无形的利器,可以更容易地化解怨愤。
自己家的孩子情不自禁之下把别人家的心肝宝贝带歪了,修理一顿甚至几顿是必须的,但孩子不是故意的,所以还是得原谅他;对别人家有愧疚,所以要更多地善待人家。
柳岸当时就是这样和柳侠分析柳长青孙嫦娥和自己的爷爷跟父亲的。
柳侠觉得太对了,爹妈和大哥他们再好说话,再喜欢心疼猫儿,如果猫儿把他拐成个同性恋,他们也无法释怀。
反过来也一样,二叔和二哥可能不会表现出什么,可那只是基于自己以前对猫儿的照顾,他们不能说,而不是心里不生气。
今天的事虽然发生得猝不及防,在提前已经预见到的环节上,他们两个还是完全按照计划走了。
柳川看穿了他们的计划,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到底是谁主动的。
柳岸当然还是坚持这件事是自己缠着柳侠,柳侠那么说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柳川如果回去问,柳侠肯定也不可能改口。
知道真相的人只有陈震北和柳凌,而他们俩永远都不可能跟家里人坦白这个真相,因为他们俩有要一天面对自己的家人时,肯定也是相同的做法。
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了脚步声,应该是四叔和四婶儿回来了,柳岸坐起来了点,他在想柳钰是不是会进来和他说话。
他的判断是不会,柳钰肯定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坐在他面前,四叔肯定比他还不自在,四叔今天晚上应该会陪着爷爷。
果然,脚步声到堂屋那里就结束了,柳岸拉了拉被子,重新靠回去。
他的计划本来是明天晚上和柳茂、柳钰彻底摊牌,他走后,柳茂和柳钰会有一段反应期,但他们两个最终会选择接受,继而一点一点地在柳长春那里铺垫,这样的话,等柳石出生,柳长春即便心里还不能完全接受,也不会有太过激烈的反应。
柳茂今天的反应超出了柳岸的预期。
他想到了柳茂不会激烈反对,然后会是家里最快接受这件事的人之一,但没想到,只是几分钟,柳茂就在柳长春面前认真地表示,他接受自己的选择。
柳岸知道,柳茂并不是从内心真正接受了这件事,他内心的痛苦绝对不比柳长春和柳长青、孙嫦娥少,他甚至还要再多加一份对徐小红的愧疚,他这样表态,只是在为他过去对自己的疏忽忏悔。
但柳岸也知道,柳茂那句“只要他好,他待见,他高兴,我啥都能接受”是发自内心的,他期待自己未来生活快乐幸福的真诚,并不因为其中包含了忏悔的成分而有丝毫的削弱。
柳岸在那一刻,甚至怀疑老天让他小时候遭遇的不幸,都是为了今天柳茂对他的支持。
在这个世界上,他和柳茂是血缘上最亲的亲人,哪怕他们平时表现的不像普通的父子那样亲密,柳茂的态度也比其他人更重要,尤其在柳长春那里。
身为父亲的柳茂都不介意,隔了一辈的慈爱爷爷柳长春又怎么可能各执己见反对到底?
至于四叔柳钰,柳岸坚信,四叔也是最快接受的人之一。
因为在四叔心里,家里人杀人放火也一定是有道理的,并且道理一定是天地良心日月可鉴的。
而且柳钰对现在的家特别依恋,依恋到有点排他,生怕外来因素的介入会打破这个家美好的氛围,所以虽然两个男的在一起一辈子让他有点接受无能,但家里不用再进两个外人的事实足以抵消他的不适。
如果家里有一个人对他和柳侠的事抱着喜闻乐见的小心思,那只能是四叔柳钰了。
事情已经过了五六个小时,柳岸此时的心情慢慢开始平复,可以条理清楚地考虑一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