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一定不知道这件事情,因为到了现在,连邱姨也不提起来。
黎言霖愣了一会儿,只是点了点头。
时光像是撕掉的旧日历,一天一天的消失不见,黎老爷子足够宽容,垫付了所有的医疗费,只是那以后黎若烟再也没有在医院见过老爷子。出院的那天,黎若烟首先去的就是住了快一年的黎宅,老爷子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公司的事情全部交由二叔黎言霖,邱姨牵着她的手进门,老爷子坐在大堂里,像是第一次他们商量要怎样安排她的人生那样,一直严肃的看着她的身影,她想了想,还是停下来,微微鞠躬:
“黎爷爷好。”
这次加上了姓氏,从这以后,他真的不愿意认自己了。
老爷子咳嗽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开,想了想,对邱姨招手:
“你去做晚饭吧,吃了饭再走。”
——
在黎宅的最后一顿饭,黎若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偶尔,当老爷子像以前一样把食物夹到她碗里的时候,她会很客气的说一声谢谢。
一切都生疏了,在这个住了两年的地方,甚至比以往还要陌生。
黎若烟带走的东西,只有一些衣服和工具书,平日里被老爷子勒令练习的字帖,一本也没有带走,有些已经写满了,有些还是空白,全部留在了书房里。
她没见过自己的小姨,只是听闻黎言霖说,她是个离异的女人,独居,也住在露新市,只是住在很远的西市区。
五月以后,庭院里的紫罗兰全部盛开了,黎若烟推着小小的行李箱从石子路上走过,有些花香落到了眼睛里,熏得眼睛发酸,黎言霖站在车旁边看了一眼,看到她不经意的抬手摸了摸鼻子,再抬起头来之后,就走的很快。
黎言霖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又看了看家门口那条长长的小道,只得把行李箱放到车后备箱,帮她打开车门。
黎若烟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景色,只有邱姨站在庭院里,一脸不舍的看着她,看到她转过身去,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黎若烟赶紧钻进车里,抬手把车门关上。
关于这个宅院里的一切,温暖的人和事,总会有消失的那一天吧。
她上了车,关上车门的一瞬间,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黎若烟猛地抬起头去,正好看到他从外面驶来的车上急匆匆的下来,视线里涌进一个熟悉的身影,忙着喊她:
“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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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完全不知道他会出现,突然之间看到阔别了几个月没有见面的那个人出现在世界里,眼睛控制不住的湿润了起来,小叔这两个字,也像是如鲠在喉,不知道这时候还能不能叫他小叔,还能不能在这里多留一会,多看看他。
明明前一次通电话,最近一次的约定是今年年底,他过年还是要回来的,可是谁能想到,会发生这件事情,那几日躺在医院里,期盼着他,想念他,像是深入骨髓。
那个人从车上下来,连行李也来不及拿,几步走过来拉开她的车门,先把她从车上拉下来,第一句话,是习惯性的弯腰,和她说了一句:
“抱歉,我来晚了。”
那样温柔磁性的声线,夹着风灌进耳朵里,落到了心上,黎若烟的嗓音也沙哑起来,抱住他低低的叫了一声:
“小叔。”
小叔啊,我等了很久很久,我害怕你再也不回来了,害怕我们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一回来就看到这个扑在自己怀里小声哭泣的女孩子,黎言川摸了摸她的头发,真的是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连她的头发都长得很长了,比起他走的那时候,甚至也有了很多微妙的变化。
看到面前只能抱着自己低低哭泣的女孩子,原来会那么的心疼。
于是,原本定于今天就要把黎若烟送过去的计划,因为提前从黎言霖那里知道的黎言川出现,把这事情压了下去,黎若烟又被黎言川带进门。
老爷子看到儿子黎言川回来只是为了看一看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皱着眉头,问他:
“你回来干什么?”
“我不希望您总是做一些后悔的事情。”黎言川在黎耀这里很受宠,说话要比黎言霖大胆一些,“了解过那个女人么,会不会一点儿也不善良,就这样会把她送过去?”
黎耀不会去考虑这种和自己无关的问题,黎若烟像是自家的耻辱,迟早也要离开,找到一个还有血缘关系的小姨,人家愿意接受若烟,已经是非常庆幸的事情了,早点丢掉,完全不想看到,是这时候他心里唯一的想法。
黎若烟站在他的身侧,一直揪着自己的衣袖,被小儿子这样反问的黎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让邱姨把黎若烟领回她原来的房间里,看到那丫头进了门,他这才和黎言川说:
“你难道不知道她和我们黎家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
黎言川把这话一说出来,连黎言霖都吃了一惊,把目光往弟弟那边看了一眼,记忆里这个人自从小时候开始就不怎么喜欢与人交际,相比于两个哥哥,显得更加沉静,加上小时候没怎么得到母亲的关爱,有些少年老成,这时候突然说出这句话,显然那时候,他内心是经过一番挣扎的:
“孩子都长那么大了,大哥和嫂子早就不在了,这种事情现在戳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种木已成舟的道理,老爷子又怎么会不清楚,只是不甘心,这就是有意隐瞒,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一家子人,被一个不知道怀着好心还是恶意的女人耍的团团转。
父子俩因为这件事情僵持了很久,最终黎老爷子做了退让,答应黎言川明天让他带着若烟去看看她小姨,提醒他:
“哪怕人家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再留个看不顺眼的人在家里,她身上有多少罪过。”
“人生来无罪。”
丢下这话,黎言川先上了楼,只留下黎耀和黎言霖,他看了一眼一直在后面不说话的黎言霖,问他:
“是你告诉的?”
黎言霖没有承认,只说:“像言川那么聪明的人,几次电话都没听到若烟的声音,会怀疑很正常啊。”黎言霖不怎么喜欢家里总是吵吵闹闹的,这小家伙到了家里,还是给大家带来过不少快乐,家里有了下一代的寄托,怎么想想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若烟本性不坏,您担心什么呢,送给人家养,以后指不定长成什么烂苗子。”
二叔黎言霖偶尔有点幼稚,但在这种时候,还是站到道德的角度上,劝告了一番,黎老爷子哪里会听,甩了甩手:
“都是怀的什么心,我不愿意当圣人!”